【妹妹】

    “啊,你爺爺是地主,我知道。”時宛孜說。

    江昀野倏然擡頭,她知道,他想着。

    “你爺爺欺壓過附近的村民嗎?”時宛孜接着問。

    江昀野搖頭,那樣子看起來還有些茫然。他爺爺雖然從前是地主,但人也是十里八鄉聞名的大善人。從來不剝削佃戶,哪家有困難的時候,還總是出手幫忙。他奶奶也是文化人家的小姐,讀書寫字樣樣精通。

    但是後來就變了。

    沒有人追究他爺爺從前是什麼樣的人,只知道他們家是地主,是要被批鬥,是要被戴上枷鎖,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要被人鄙視的。

    “那我不能去嗎?”時宛孜問。

    江昀野說不出話來。

    這也是第一次有人問他爺爺是不是欺負過村民的萬惡的壞人,也是第一次有人這麼坦蕩地告訴他,這其實沒什麼,反而還詢問他不能去他家嗎這樣的話。

    在鄉間有些泥濘的小路上,江昀野走在最前面,他拿着一支手電筒,照着前面的路。雖然一路上沒有說話,但是江昀野會時不時地朝着身旁看一眼,而他的餘光,就沒有從時宛孜身上離開過。

    走了這麼多年的小路,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在他身邊。

    這種感覺,很奇妙。

    江家在村尾,這一帶本來就很空曠,沒什麼房子。

    而江家的老宅佔了不少面積,大得很。只不過後來被批鬥當做典型後,房子都被打砸得差不多,家裏不少老物件,也都在那一場動亂中,不知所蹤。

    現在江昀野住的地方,是一排從前江家下人住的地方。

    不過,即便是從前江家下人住的房屋,也是青瓦房,牆壁結實得很,比一般的泥土稻草房子,保暖不知多少倍。

    時宛孜剛隨着江昀野走進這間小院,不由低呼了一聲。

    她沒有去了別的村民家裏,但是江家相比於她們現在住着的知青宿舍,好比一個王母娘娘的殿堂,和凡間的雞籠……

    她就是住在雞籠裏的一隻弱小可憐無助的小雞仔。

    “家裏很簡陋,你先在這裏坐一會兒,我馬上出來。”江昀野平日裏那張桀驁不馴的臉上,難得出現那麼一抹侷促。

    時宛孜卻沒有聽他的話坐下來,“這叫簡陋?”她瞪大了眼睛,她是懷疑眼前這人在凡爾賽。

    一排整整齊齊的小平房,還有小半個院子,院子裏甚至都還有一口自己專用的水井,這能叫簡陋?

    江昀野大約沒想到她是這個反應,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我能參觀參觀嗎?”時宛孜禮貌問。

    她雖然好奇,但還是知道這是別人家裏,自己冒冒失失闖進去東看西瞅很不禮貌。

    江昀野人已經走向了西邊的一間房,頭也沒回道:“嗯,隨便看,房間都沒有上鎖。”

    江家的小院裏一共有六間房。

    時宛孜估計剛纔江昀野走進去的那間就是他的臥室,還有一間在最東邊,門是打開的,一眼就能看見裏面是用青磚壘起來的竈臺,這廚房還挺大。

    在旁邊,就是三間房,都是雜物間,裏面放着不少農具,還有些應該是江昀野在身上挖的草藥,曬乾後,放在雜物間裏。

    剩下的另外一房,關着門,時宛孜沒有推開去看。

    她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江昀野家裏的人都差不多已經去世,就只剩下了他和他妹妹。

    原着裏,對他這位首富大佬都描寫極少,對於大佬的妹妹,自然更沒什麼描寫。

    就在時宛孜準備轉身走回到院子裏的石桌石凳旁時,院子外面的那扇門就被“吱呀”一聲推開了。

    一道狗狗祟祟的身影“嗖”的一下就鑽了進來。

    因爲天色黑暗,時宛孜壓根就沒有看清楚來的人是誰。不過對方就那麼小的個頭,她正想着是不是江昀野那位妹妹,那道小小的身影就已經先發現了她。

    “咻”的一下,小刺頭已經衝到了時宛孜身邊。

    “你是誰?!”小刺頭擡臉望着在這時候出現在自家院子裏的陌生人,眼睛警惕,語氣不善。

    時宛孜原本那句“是江家的小妹妹嗎”的話,也是在這瞬間吞回了肚子裏。

    眼前的小傢伙,剪着幾乎比男孩子都還要短的一頭刺刺的頭髮,臉上也跟花貓似的,身上穿着的明顯就是男孩子的衣服,更重要的,此刻在對方手上,還捏着一條滑不溜揪的黃鱔!

    時宛孜對軟體動物有着天然的恐懼,在看見小刺頭手中還在蠕動的鱔魚時,差點沒直接嚇得當場去世。

    “……你好呀,弟弟……”

    時宛孜花了好大的功夫,這才控制住自己簡直快要變得顫抖的聲音。

    她在看見鱔魚的那瞬間,幾乎整個人都已經僵硬在了原地。額頭冒汗,渾身發軟,偏偏還動彈不得。

    時宛孜欲哭無淚。

    就在這時候,江昀野也從房間裏找到了草藥膏,走了出來。

    在看見院子裏的一大一小時,江昀野眼中沒有出現太多意外。

    他妹妹每天差不多都是這個點回家,這時候撞上時宛孜,也很正常。

    “江青然。”江昀野在看見自家妹妹又是跟個泥人兒一樣回來時,眉頭不由狠狠一皺。

    雖然說現在江家的孩子越是兇名在外,越是過得容易些。但是,他妹妹每次都這副尊容,是不是有點太說不過去了?

    江昀野感到腦瓜仁一陣一陣地發痛,但對於江青然,還真是沒什麼辦法。

    他平日裏都要去地裏幹活,賺工分,晚上甚至還要進山採藥,哪裏還能擠得出來多餘的時間時時刻刻盯着江青然不要在外面跟個泥猴似的?

    被叫做江青然的小孩,在聽見自家哥哥的聲音時,回頭一看,乾乾脆脆地叫了一聲“哥”,然後又盯着面前的時宛孜。只不過現在她看向時宛孜的眼神很不友好,髒兮兮的小姑娘皺着一張臉,“我是女的!”

    她脆脆說,那小眉頭還跟着這四個字,一聳一聳的,好像眉毛都在跟着“我是女的”這四個字一起發力。

    時宛孜:“……”

    就只是從這麼一句話就差不多猜到了剛纔發生了什麼的江昀野:“……”

    他妹妹看起來是挺不像個小姑娘,倒更像是野小子。就連他這個親哥,也沒有昧着良心說江青然看起來像個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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