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坐上方的年老天子,正支撐着枯瘦的軀體,渾濁卻堅定有力的目光,緩緩掃過下方百官。
諸位朝廷肱骨,皆是大氣不敢出,無人敢在這時做出頭鳥,承受帝王怒火。
“徽縣百官如此愚弄朝廷,欺上瞞下,百官竟無一人察覺,孤要你們何用?”纏綿病榻的天子,雖已年老,但常居高位的氣勢依舊將人壓得喘不過來氣來。
“父皇,是兒臣愚鈍,辦事不力,監國這段日子出現這樣的彌天大罪,請父皇責罰。”新太子先一步跪下。
他這一跪,近半已向他投誠的官員齊齊跪下求情。
年老天子見到這一幕,眼中閃過一味諷刺,看着膝下僅有的一位成年皇子,眼中沒有半分父子親情。
“老二,你初次監國便出此等大禍,確實是你能力欠奉,也愧對天下百姓,孤說的,你可有異議?”
這話說得委實不客氣,新太子臉色煞白,面上的羞愧看着都叫人不忍。
“陛下明察,太子年輕,徽省又遠在千里之外,誰能想到徽省百官敢做出貪污賑災款項,欺瞞朝廷一事,太子也是不知者不怪啊!”
太子一派打頭陣的老派官員,已上前一步,激動說道。
“李大人,是孤沒有做到明察秋毫,父皇責罰的是。”太子卻主動擔責。
立刻有太子一黨爭相爲太子開脫,個個皆是口才俱佳,將太子說得無辜又心善,將他的無用與包庇遮掩得一乾二淨。
年老天子垂眸望着堂下一幕,緩緩閉上眼。
“陛下?”
“陛下?”
爲首的左右丞相對視一眼。
與太子關係密切的右丞相刻意高聲道:“陛下?您可是要歇息了?”
早已避開太子鋒芒的左丞相望一眼朝中少數未表明站對的官員,輕咳一聲喊道,“陛下!可是身子不爽?”
年老天子這才身子一抖,皺眉睜開眼,堂下的百官皆是小心翼翼看着他,目光帶着竇疑。
“老二,你們這一唱一和,可叫孤看的瞌睡蟲都出來了。”
新太子頭立刻深深磕在地上,幾乎腰桿折斷,“兒臣有罪!”
“你是有罪!”年老天子平和的語調瞬間拔高,抄起案几上的奏摺狠狠扔下,砸到了太子頭上。
太子頭流下殷紅鮮血,堂下百官見已步入生命盡頭的天子如此盛怒,原先爲太子開脫的言語爭相嚥下,一些尚未站隊伍的官員也附和跪下,請求天子息怒。
一時間所有百官皆是面朝的,承受一國天子盛怒。
“孤可記得,這徽省郡守,曾多次上書催朕立太子!你不知他所作所爲?”
“你真當孤老糊塗了?你當上太子,便立即扶持了宣平侯夫人外省赴任南省,又拿了宣平侯養女,這南省關城門拒難民一事,可都是你太子的好黨羽乾的好事!”
右丞相立即磕頭:“陛下,南省郡守閉城門,乃是防止天花蔓延,實乃無奈何之舉啊!”
“無可奈何?”天子冷笑。
天子纏綿病榻數月,他們幾乎忘了,這位大權在握四十多年的天子,不是個寬厚仁慈的君主。
“你手下的人,有恃無恐做出這樣的罪事,也該由你親自去了結。”天子涼涼看着一直趴在地上的太子,眼神冷漠。
“你這樣愚笨不堪,實乃難堪大用。”
太子身子劇烈抖動。
天子眼中更是閃過一抹厭惡:“又心思陰毒,眼中沒有萬民百姓,實是不配爲大魏太子。”
“陛下!”
百官皆知天子對廢太子情深義重,對二皇子一直不冷不熱,卻從不見厲色。
想來這次確實觸及逆鱗,使天子對二皇子成見如此之深。
“陛下三思啊!”
“陛下,太子乃是國之根本!”
百官嚇得肝膽俱裂,生怕皇帝突然廢黜太子。
二皇子也是驚得出了一身冷汗,他現在雖已是一國繼承人,整個大魏除了皇帝最尊貴的男人,但那個至高無上的人,依舊可以隨心情廢立他。
這該死的徽省郡守。
原本他察覺到事情徽省一事,便想着替他遮掩,誰知這些蠢貨竟將事情捅破到天聽,整個大魏都知了此事,還連累了他。
年老天子閉眼聽着百官求情,無人知他心中所想。
“既如此,你來處理這一案,叫孤瞧瞧,孤的太子,能否擔得起大任。”
這話一出,太子提着的心總算落下,“兒臣定當給父皇一個滿意的答覆。”
“給孤的答覆?”老皇帝輕笑一聲,“你該交代的人,是徽省數萬流離失所,生離死別的百姓,太子啊太子!你可不要再叫孤失望了。”
“兒臣惶恐...”太子姿態低到土裏,牙關卻在旁人看不見的地方狠狠咬着,告誡自己極力忍耐。
“還有那臺州府的牛痘接種之法,算得上出世奇功,應當好生推廣,這事——”老皇帝目光掃過文武百官,百官皆是精神抖擻,期待天下降下重任。
老皇帝卻將目光落在始終看戲的左丞相身上:“你去吧!其他百官,孤不知可信不可信了。”
“陛下!”百官皆是心頭一震,再次跪下。
從前老皇帝可從未如此直言不諱說過難聽的話,便是盛怒罵人,也留有分寸。
但今日不論是對太子,還是對百官,都極力有言語羞辱他們。
可見年老天子,還在盛怒之中。
左丞相:“陛下,台州知府高大人,是南省唯一的開城門救治流民的父母官,便是湯先生也是高大人親自勸說去向梁郡守傳授牛痘接種之法,實該好好嘉獎。”
“這倒也是。”老皇帝微微頷首,高友雲這號人物,早已被他忘在九霄雲外,但再次聽到這個名字,他想起了這位曾經站錯隊的小官。
但不得不說,這是一個願意爲民請命的好官。
“嘉獎一事,也由太子去吧!”
“是!”太子深深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