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怒過後,年老天子已感到深深的疲倦。

    生命力逐漸流失的痛苦,新一代年輕皇子逐步蠶食手中的權力,都讓年邁天子感到骨子裏的不安。

    他還未到油盡燈枯之時,朝中近半百官已選好如何站隊。

    年老天子睜開渾濁的眼,深深望着臺階下始終趴跪在地上的兒子,心中的深冷更甚。

    偌大的皇朝交到他手中,能否確保皇朝延續?

    僅僅是監國數月,便有如此風波。

    他本該慢慢將手中權力過度到繼承人手中,但他猶豫了,始終對信任繼承人保持深深的戒備。

    新太子始終死死咬着牙,寒冬臘月,膝下是堅硬冰冷的理石,凍得他生冷發疼。

    但高居於帝皇之位的人,卻看不見底下人的痛苦。

    不,應該說,年老天子是知道身爲一國皇儲的他在百官面前的狼狽,只是年老天子並不在意。

    這一刻,他深刻了解到,自己與廢太子的差別。

    廢太子並不見得做得比他好,卻有着帝皇對他單獨的父愛,有着無與倫比的超然地位,是曾經的他不能直視的存在。

    現在,他即便取代了廢太子的地位,卻得不到廢太子曾經的特權。

    從當上太子以來,他沒有一刻是輕鬆的。

    “起來吧!”

    不知等了多久,他的膝蓋已經麻痹,終於聽到上位者輕飄飄一句起來。

    太子規矩謝恩後,才堪堪站起,擡眼卻見年老天子已起身離去。

    百官散去,以右丞相爲首的老派官員虛虛攙扶着他,走出氣派威嚴的太和殿。

    “太子,陛下震怒,卻也給了您一個機會。”

    兩人貼身說話。

    新太子如何不懂,老皇帝是在看他如何處理徽省後續。

    “三皇子雖年幼,但陛下用意誰也不敢深思,當年陛下也是十歲登基...”

    這話不必明說,太子也知左丞相未盡之意。

    徽省一事確實駭人聽聞,又是太子一派,皇帝雖然年邁體弱,但手中大權依舊在握,底下官員黨派爭奪,都看在眼裏,不過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放到檯面上說。

    這次朝會,天子特意訓斥太子,給太子難堪,也是在警告百官,不要將他當作傻子。

    二皇子能夠成爲太子,其中一個緣故便是二皇子是天子膝下唯一成年的皇子。

    而天子身子狀況,在廢太子作亂死去後一落千丈,百官站隊二皇子,最大的原因也是二皇子最有可能成爲皇朝未來的帝皇。

    但這又不是絕對的,沒有嫡子的情況下,三皇子也有同樣的繼承權,若是老皇帝認爲二皇子難堪大用,難保做出廢長立幼一事的可能。

    二皇子何嘗不知,他這太子之位坐得戰戰兢兢。

    這個他殫精竭慮,日夜籌謀的位置,並沒有想象中來的香,鬥垮了嫡長兄,還得提防不足他腰高的幼弟。

    他真是日夜不能安眠,如履薄冰。

    這時,一個內宮人匆匆忙忙從他們身前弓腰跑過。

    太子和右丞相眉頭一跳,對視一眼,皆是認出了這內宮人侍奉於天子跟前,忙客氣將人叫住。

    “你如此着急是要去何處?”

    內宮人一見喚他的乃是右相與太子,忙彎腰見禮,“天子宣梁王幼子。”

    太子心中一緊,眼中閃過一絲陰毒,“梁王幼子?”

    太子一黨的手還插不到太和殿,天子跟前的內宮人謹慎聰慧,含糊回道,“回太子,天子在殿中瞧見梁王幼子畫作,見之甚喜。”

    太子與右丞相又對視一眼,客氣地讓內宮人去辦事。

    兩人又並肩走着,到了四周無人的地方,太子臉色才黑下。

    不知因何緣由,天子一脈皆是子嗣艱難,先皇當年也只有四子,一子年幼早夭,一子體弱,堪堪娶了王妃便離世,一子是當今的天子,另一位至今活着的皇子便是如今的梁王。

    梁王是當今與天子血緣最近的兄弟,與天子單薄的子嗣不同,梁王膝下女兒衆多,除了出生便定下的世子之位的嫡長子,其中最受寵,最出名的便是聰慧的幼六子,也是王妃嫡出,深得天子厚愛,年後便要十五了。

    右丞相和太子眼中遮掩不住的擔憂。

    三皇子年歲尚小,威脅不大,但這個梁王幼子,確實不小的威脅。

    帝王無子看過繼宗親之子,倒也不是沒開過不立自己兒子,立宗親之子爲太子的先河。

    “太子——”右丞相含糊地喊了一聲太子。

    太子眼中冷光乍現,扯脣笑了笑,“無妨,只是宗親罷了。”

    “還是早做打算好。”

    兩人打了半天啞謎,便各自離去。

    太子忙了一日政事,終於在夜間踏雪回了東宮。

    他習慣直奔齊良媛偏殿,還未踏進偏門,便見齊良媛的陪嫁丫鬟早早立在門前,一見他來,眼睛發光,“殿下,今日良媛賞雪,心情大好,親自下廚爲您做了梅花糕。”

    太子步履匆匆:“太醫可請過脈了?”

    “每日都請的,胎兒安好。”丫鬟殷勤答道。

    太子點頭,走到偏殿,就見齊姒瑜披着一件雪白長裘立於長廊中,周邊是飛揚的大雪,庭院中的白梅開得正豔。

    這場景如古人畫作,好似仙娥入凡。

    不過與美人纖細修長的體態不同的是,齊姒瑜高高隆起的小腹,約莫看上去已有五六月之大。

    “天冷,莫要賞雪了。”太子柔聲靠近,眼中盡是疼愛與憐惜。

    這滿眼喜愛的深情模樣,令齊姒瑜心中很受用,心中的不愉快散了大半。

    “你昨天沒有陪我,歇在了那個女人殿中。”

    這滿是醋意的彆扭樣子令太子眉頭微皺:“她是我良娣,乃一宮主位,僅在太子妃之下,你言語上不得如此無禮。”

    齊姒瑜本嬌羞的臉色瞬間一變,與其他女子之下分享一個丈夫已讓她委屈不已,她被納入東宮已被閨中蜜友笑話了,還被一個小官之女壓在下邊。

    不過好在這段時日,太子對她獨寵,從不去那小官之女房中。

    只是她月份逐漸大了,身子不便,才讓那小官之女有了可乘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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