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沉權衡了兩秒,終是後悔了。

    告辭。

    他正轉身要走,身後卻傳來了一個癡懵的聲音。

    “……蘇,蘇沉……是你嗎?”

    不及反應,那人已蹭蹭跑到了他跟前。

    近距離一看,這位淳王殿下相貌平平,只有一雙龍眼還算奪目出挑。

    隔着皁紗四目相對的一瞬,那一雙眼瞬間水閘放水似的掉起淚來。

    淳王嚎啕:“真的是你,嗚哇——”

    怕引來旁人注意,蘇沉急忙捂上了對方放聲大哭的嘴:“王爺想再被搜一遍府邸?”

    淳王立刻收了聲,點頭如搗蒜。

    蘇沉見他一副老實巴交的模樣,這才小心鬆開了他的嘴。

    嘴一恢復自由,淳王便忙不迭地低聲道:“蘇沉,你可回來了……你這兩年上哪去了?”

    “這個嘛……”蘇沉也想知道。自己爲何會在月神廟醒來,又爲何會記憶全無?

    不等他回答,淳王便又開始掉淚,頗爲情深義重:“他們竟傳你已死了……害本王的心都碎了。本王就知道,不可能會有這種事的!你別怕,本王這就帶你回封地,離開長安城,再不回來了。”

    眼前這位淳王殿下看起來既不得勢,也不聰明,可也正因爲這些特質,讓人覺得他實在是真誠到令人放心。

    於是蘇沉摘下帷帽,露出臉來,坦白道:“實不相瞞,淳王殿下,之前的事,我完全記不起來了。”

    “……!”淳王倒吸一口涼氣,震驚道,“什麼?!”

    蘇沉將自己昨夜至今發生的事都簡單說了一遍,然後道:“您想必也看見了,如今長安城中到處都在搜捕我的行蹤,令我舉步維艱,若王爺願意相助……”

    “願意願意!爲了你,本王死也願意!”淳王的眼睛裏都要放出異光了。

    ……

    蘇沉着實沒料到對方會答應的如此過激。

    “不過,蘇沉,你說什麼都記不起來,是連本王的名字都忘記了嗎?”

    蘇沉坦白道:“連我自己的名字,都是上午在緝拿榜文上看到的。”

    淳王聽了,又在那震驚半天,過了一會兒,道:“那,那重新認識一下,本王叫李放。”

    李放。雖然完全想不起什麼,但聽着這名字,蘇沉心裏便有種安心感,這還是他自失憶以來第一次有這樣的感受,於是略有些感慨的看着眼前的故人。

    不料淳王下一句便迫不及待:“本王超喜歡你嘚~!從第一次見面就喜歡~!已喜歡了二十年啦!”

    蘇沉頭皮發麻,尷尬地看了看滿地春宮圖:“冒昧問一下,我們……沒什麼實質關係吧?”

    “沒有沒有。”李放是個實誠孩子,“喜歡你的人那麼多,當然只是本王一廂情願啦!”

    “……”哪裏怪怪的。

    “對了,你一定餓了吧!”淳王忽然左手捶了下右手心,“本王去叫人做幾個菜來,邊喫邊說。”

    “呃……”一整天只吃了幾粒花生米,蘇沉有些難以拒絕,卻又有些擔心,“可是……”

    “沒事沒事,本來也是晚膳時間,下人不會起疑的!”淳王說着又撿了兩本春宮圖,領着蘇沉進屋,“你在這等着,本王去去就來。”

    *

    怕下人覺察,淳王不敢要太多菜,卻也夠蘇沉美美飽餐一頓了。

    三菜一湯,淳王自己沒喫幾口,卻不停給他添菜。

    也不知那常吟會何時再來殺個回馬槍,蘇沉抓緊時間填飽了肚子,便很快放下了筷子:“謝淳王殿下款待。好了,說正事吧。”

    淳王自告奮勇,提議道:“本王這就叫下人準備馬車,偷偷帶你回遼東封地!”

    心領了好吧?蘇沉對這昏招哭笑不得。

    若淳王是個位高權重的王爺,這招倒也值得一試,可惜他一看就是那種被皇帝兄弟欺負慘的落魄王爺。

    “淳王殿下若是現在出城,那個叫常吟的侍衛統領能把殿下的頭剁下來,在您的鼻孔裏搜我。”

    淳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你說得對。那怎麼辦……?”

    蘇沉腦子裏全無記憶,自然也沒什麼頭緒。

    要知道下一步怎麼走,蘇沉必須找回自己的記憶先,於是他問:“王爺可知,我這謀逆叛國罪……是從何說起?”

    “哦,這就要說到兩個月前的宮變了。”淳王道,“蘇沉,你還記得本王的八弟,譽王李致嗎?”

    譽王?李致?蘇沉搖了搖頭。

    “譽王是你的學生。六年前,蘇沉你二十歲,高中了狀元,自請入國子監,爲年僅十四歲的譽王講學。”

    蘇沉全無印象,彷彿在聽別人的事,眼神中難免透出幾分茫然。

    淳王繼續道:“兩年前,父皇病重,正宮所出的譽王本是皇位的不二人選。”

    “可先皇竟在臨終前修改了遺詔,傳位了譽王的雙生弟弟,也就是如今的廢帝,本王的九弟,壽王李牧。”

    “這傳位詔書一出,譽王所住的重霄殿走水,譽王本人也不見蹤影。衆人都當他已葬身火海……”

    “直至兩個月前,譽王李致忽然在渭南舉兵,短短十日便攻破了長安城。”

    “於是李牧被廢,囚在宮中,當初廢帝的親隨也都一一下獄了。”

    蘇沉沉思片刻,道:“等一下……王爺說,我是譽王的老師?”

    淳王點頭:“是啊!”

    “原來我不是廢帝的親信啊……”蘇沉鬆了口氣。

    “呃……”淳王看起來有些遲疑。

    “那……篡……”蘇沉頓了頓,改口道,“登基成事的譽王爲什麼要抓我?”

    “呃,這個嘛。”淳王有些支吾,“本王聽說……是外頭的人在傳,本王才聽說的!”

    “那個……當初是蘇沉你……在父皇病榻前提議修改遺詔的。”

    “……”

    蘇沉,沉默了。

    不是,這個叫蘇沉的人是不是有毛病?

    自己的學生就要登基爲帝,他放着安安穩穩的帝師不做,跑去其他皇子陣營獻忠?

    這不是偷雞不成蝕把米,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那譽王可是能夠蟄伏兩年捲土重來的人物,心機之深沉可想而知!

    這兩年臥薪嚐膽中所經歷的苦累,此刻恐怕都已化作了深仇大恨。

    難怪他要滿城搜捕當初背叛自己的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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