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沉的眼瞳微微顫動,許久,才理清思緒,問:“你……你能看到我的夢境?”

    “……”沒想到蘇沉會直接無視他這一大段話,李致無語,“你是隻關心這個麼?”

    “你快告訴我。”蘇沉是徹底慌了,所以連說話的技法都拋之腦後,只是乾巴巴的追問,“你是不是能看見我的夢境?”

    李致沒好氣回道:“可能嗎?”

    “……那……”

    李致道:“只是我確實也在做夢。和你一樣,是從小時候開始的記憶……老實說,我並不想回想起那些,但那些往事入夢就來,已好一陣子了。”

    “爲什麼會這樣?我是因爲失憶……那你……”

    李致道:“我哪知道?”

    “你就不覺得奇怪?”蘇沉驚訝。

    “我覺得奇怪的事,多了去了!”李致恨恨道。

    蘇沉再顧不得那麼多,抓了對方的手:“那你現在夢到了什麼?如今你在夢中是多大呢??”

    或許是因爲知道了對方有和自己同樣的情況,李致此刻看上去竟是如此的親切。

    李致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被握住的手,簡單答道:“八歲。”

    蘇沉“啊”了一聲,眼神愈發震驚了。因爲他還從未和李致說過,夢中的時間突然加快,加快到了十四歲那年,自己遇到了八歲的李致。

    也是這一刻,他終於相信他和李致之間有一種無形的聯繫。

    可是,爲什麼?那麼多人裏頭,偏偏是李致呢?這跟裴子瑜做的事有什麼關聯麼?

    蘇沉此刻看向對方的眼神又像是懼怕又像是想靠近,最終,他還是坦白道:“我也在夢中……見到八歲的你了……”

    李致看上去並不意外,他只是偏開視線,又閉了閉眼:“那時的我,很好哄吧?”

    李致閉着眼只是爲剋制着表情,只是他膚色冰雪般白淨,稍稍情緒上來眼眶便紅了一圈,像是極委屈一樣,連帶着眼角的硃砂痣也惹眼了幾分,淚一般懸在眼角。

    蘇沉看得心神一動,就在這轉瞬之間,他才終於看懂了這些時日來這個年輕君王的情態。

    那人偶爾眼笑眉舒,常常皺眉蹙眼,而有時,就像此刻一般,眼眶微紅,徊腸傷氣。

    一幕幕看下來,其實不就像是……成天儘想要往他懷裏鑽的阿狸嗎?

    想到這,蘇沉一時沒忍住,擡手撫上對方的臉,指尖觸上他眼角那血淚一般、針尖大的小痣,像是要替他拂去那滴淚似得。

    李致一震,立時便換了凌厲的視線,刀子一般刺向蘇沉。

    但蘇沉已不會被他這小貓爪子似得防禦性的視線嚇到了。

    “我沒有哄你。那些都是真心話。”蘇沉一臉嚴肅道,“我不知道自己先前做了什麼,目前也沒法回答你的那些問題。但是,大丈夫一言九鼎……既然已經記起那些話來了,此刻開始,我,蘇沉,便絕不違誓了。”

    李致脣角冷冷一抽,忽然抓了蘇沉撫着他臉頰的手,將人拉近到跟前:“你當朕還是那個好騙的小孩?”

    因爲自幼練習輕功的原因,蘇沉雖然看着不瘦弱,可較之常人身子極輕,被人稍稍一扯便差點沒摔進對方懷裏。

    蘇沉急忙穩住腳步,心想:你確實不是當年的小孩了,當年的小孩可沒有想要幹那些大逆不道的事。

    “算了,信不信由你。”蘇沉道,“先鬆開我唄?”

    這口吻真是好似瞬間變個人。

    李致真是想知道,這人是如何真心裏透着假意,虛情中又透着誠意,兩者無縫切換,叫人根本探不出虛實。

    就彷彿當年的“壞字”與“好字”,誰又能知道,究竟哪一手纔是他最真實的筆跡?

    李致越想越氣,非但沒有鬆開他,反而手上更加用勁,一把將人扯過來,摁在書案上。

    御案極寬,上頭卻擺滿了東西,蘇沉這一上去,筆架,硯臺,羊毫御筆,合着的、開着的奏疏,霹靂吧嗒的掉了一地。

    他瘋了?!蘇沉只來得及閃過這一念頭,李致根本不等他反應過來,便捏住他的下巴低頭吻了上來。

    那脣齒交纏,緊密貼合的吻彷彿在蘇沉的腦海裏炸了個驚雷。

    炙熱的氣息和涌動的春情竟帶着些許熟悉的感覺,蘇沉眼前又一次出現了奇怪的閃回。

    依舊是煙霧繚繞的場景,視野與意識都是模糊不堪的,而在那片混沌中,吻下來的人眼角帶着一顆殷紅的小痣。

    那人的身後,是大片明黃色的牀幔。

    那吻好似溫柔的掠奪,一寸寸的侵蝕着他的意識。正如現在,蘇沉陷在那奇怪的回憶中,手腳僵直着,幾乎忘記了反抗,任對方將他的雙臂高舉過頭頂,雙腕交疊着扣在冰冷的玉案上。

    一人失去理智,一人神遊天際外,要不是宮人們聽見了動響衝到書房門口叩門請示,這吻不知要持續到何時纔會結束。

    李致被那拍門聲和連聲呼叫“萬歲”的聲音煩到不行,終於離開蘇沉那紅腫發麻的雙脣,單手在書案上撐起身子,對着門口的方向吼了一聲:“滾!”

    蘇沉也隨即翻身坐了起來,表情有些懵懵的。

    李致神智漸漸恢復,也已做好被蘇沉劈頭蓋臉罵一通,甚至手腳並用揍一頓的準備。

    卻不料,蘇沉只是坐在書案上那發呆,好一會兒,才擡起眼看向他,端詳着他的臉,漸漸的一臉驚疑。

    “……”

    “……”

    最後還是蘇沉先開口:“……快,你照着剛纔那樣再做一遍。”

    說罷,脖子一仰,四仰八叉的往一片狼藉的書案上直挺挺一躺。

    李致:“???”

    這怎麼……還爽上了呢?

    蘇沉見他誤解,忙重新撐起上半身,解釋道:“我剛剛又看見東西了!哦對……你呢?你看見了沒有?”

    李致搖了搖頭,茫然問:“你看見了什麼?”

    “看見你在親我。”

    李致喉嚨一堵,臉一熱:“我確實在親你。”

    蘇沉也後知後覺臉一熱,慌忙道:“不……不是啊!是回憶裏的畫面!我上一次就沒有看錯,那人是你!是和你啊!和你!”

    “……”

    李致再一次露出古怪的表情。

    但這一次,李致似乎想到了什麼,一時表情有些受傷,退開了距離:“……那不是我。我想……算了……我大概猜到了……”

    蘇沉忙問:“你猜到了?那人是誰?”

    李致心想:與自己容貌相似的人也就那幾個,而其中唯一可能的便是那個人了……

    一時間李致的心口好像有黑色的岩漿在翻滾,他不願說出那個名字來,只是憤憤別過頭:“總之別把你和別人乾的那檔子事移花接木到我頭上。”

    “……”

    蘇沉真是有苦難言,雖然那一瞬的閃回和先前一樣,非常朦朧,可那人眼角的硃砂痣卻是清晰可辨的。

    那硃紅色,針尖大小的一點,落在眼角白淨的肌膚上,像一滴曖昧的淚。

    不是眼前這罔顧人倫的傢伙,還有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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