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一番下來,宴席已接近尾聲,帝后都已退席休息。等蘇沉回到席上時,賓客已離席大半,八殿下也已不在那了。

    六皇子倒是還在那喫東西,一眼看見他回來,又開開心心從宴席另一頭跑了過來。

    “蘇沉,你回來了!方纔你去做什麼了?”

    “我隨太子殿下去選了兩位啓蒙女官。”蘇沉看着眼前的少年那副單純懵懂的模樣,不確定的補了一句,“……六殿下知道啓蒙女官是什麼吧?”

    六皇子朗聲道:“我知道!二哥早年就有過了。”

    說着,他縮了縮脖子,小聲道,“我聽二哥說,啓蒙時還有上年歲的嬤嬤隔着簾子在旁指導呢。”

    竟然還有嬤嬤在旁指導……?蘇沉暗想,太子殿下冰清玉潔,看起來對男女之事是有些潔癖的,只怕今夜不是春宵,而是煎熬。

    六皇子越想越怕,打了個寒戰道:“太可怕了。我可不想要!還好父皇不會記得我,只要母妃不去求皇后替我張羅,等我出宮立府,便能逃過一劫啦!這大概就是被忽視的好處啦。”

    相識這些年,蘇沉其實早已猜到六皇子並不喜歡女子,先前他並不在意,此時,才忽然好奇心起,問道:“六殿下難道不記得那年春狩,太子殿下教訓你的話嗎?”

    “當然記得。大哥難得這樣嚴厲呢。”六皇子道,“不過,說白了,我的情況是不一樣的,我本就難繼大統。父皇纔沒空管我呢。”

    蘇沉心想。太子殿下口中的[活在身份中],便是這層意思吧……如果太子殿下不是儲君,而像六皇子一般,將來只做一位閒散王爺,行事自然會自由許多。

    “而且啊……”六皇子頓了頓,偷偷瞟了蘇沉一眼,繼續道:“我覺得……只要能和心愛的人共度一生,別說去幽州,便是去東海,去夷州,我也願意。”

    蘇沉聽了略有些感慨,忽然問:“六殿下喜歡什麼樣的人呢?”

    六皇子先是一驚,接着便扭捏起來,低着頭又偷偷看他,最終開口道:“我喜歡你。從第一次見你就喜歡你……”

    “……”

    蘇沉心道還好四周嘈雜,不然被人聽去了,他還能活不能?

    他靜了靜,又頗有些在意的問道:“六殿下喜歡我什麼呢?”

    六皇子紅着臉道:“最初喜歡你長得好看,後來……又喜歡上你的聰明,還喜歡你活得那麼自由恣意,無拘無束,又天賦異稟,得天獨厚。”

    他沒料到自己會在今日就被逼問出心思來,否則怎麼也該先寫首情詩,而不是如此乾巴巴的示好。

    蘇沉心道:自己是東宮太子的幽衛,是必要的時候明知有去無回也得上的死士。哪裏自由,無拘無束呢?

    得天獨厚就更是可笑……蘇沉一向覺得自己是天底下離得天獨厚四個字最遠的人。

    其實六皇子久居宮中,與他見面次數屈指可數,只遠隔千里在傳聞中聽他的事,想是錯把對鍾情之人的想象,全部加在他身上了。

    蘇沉於是露出一笑,極爲樂觀道:“六殿下將來一定會遇到這樣的人的。”

    六皇子急了:“蘇沉,你不必現在就回絕的!怪我,我就不該今天就宣之於口,你等我,等我將來出宮……我們再慢慢相處。”

    蘇沉絲毫不推諉,爽快道:“好的。待六殿下多見我幾回,自然知道我不是你口中那樣的人了。”

    “……?”

    六皇子未料這一句,一臉驚詫地看着他。而後便泄了氣似得,變得失魂落魄起來:“那,那蘇沉你喜歡什麼樣的人呢?”

    蘇沉垂着頭想了很久,才緩緩開口:“我不知道。我活了十四年,就沒有認識過什麼女孩。比起喜歡誰,我可能連喜歡是什麼感覺都不知道。”

    “喜歡?喜歡便是心裏念着,腦子裏想着,沒見着時記掛着,見着了,便捨不得分開了。”六皇子說着,定定看着他道,“一見着那人笑,心裏癢癢的,像是胸口有一百萬只蝴蝶要飛出來。”

    “……”蘇沉長久看着對方的雙眼,好像還真在那眼底裏看到了漫天紛飛的蝴蝶。

    這就是代表着喜歡的蝴蝶?

    蘇沉看着稀奇,便湊得越來越近,直至六皇子先受不住,紅着臉錯開了視線。

    “總之!總之就是這麼一回事!對!”六皇子的大嗓門頗有幾分虛張聲勢的意思。

    “哦。”蘇沉眨眨眼,忽然道,“對了,六殿下,我明日要回東宮了。”

    六皇子的臉瞬間垮了下來:“怎麼這麼快?”

    “是太子殿下的吩咐。”

    六皇子在案面一臉煩悶的託着腮,發夢似得囈語着:“蘇沉,我真想快點成年,住到宮外去。到時候,我便能天天來看你了……”

    蘇沉寬慰他道:“不怕,日子也是過去很快的。”然後便起身離席,“好了,我得回去收拾行李了。”

    *

    說是收拾行李,其實蘇沉帶來長清宮的也不過幾件衣物罷了,三兩下便全部包上了。

    做完這些,蘇沉離開了暫住的房間。

    那手刻佛珠畢竟是蘇沉出的餿主意,他心裏有愧,臨行前怎麼也想再見那小譽王一面。

    蘇沉在長清宮暫住是公開的事,他也沒什麼可偷偷摸摸的,直接找宮人打聽到小譽王的房間在主殿的南側,便徑自過去了。

    這一路無人攔他,卻是心裏有個聲音一直在嘰歪。

    那聲音帶譏諷:蘇沉啊蘇沉,你實在可笑。

    你自己就不過是一個小小幽衛,是無父無母沒根系的孤兒。若不是背靠東宮,簡直野草般輕賤,誰都能來踩一腳。

    而那李致是何許人物?那是正宮所出的皇子,天潢貴胄,金尊玉貴,有九五之尊的父親和鳳儀天下的母親。

    天生坐擁一切的人物,何須你蘇沉來同情安慰?你又有什麼資格予他公平?

    怎麼那席間的落寞背影就好像印在了你眼簾裏?

    怎麼就放不下,非要跑這一趟,自取其辱?

    可蘇沉不理心中那嘀咕聲,只當什麼也沒聽見,腳步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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