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致冷笑,道:“病了就找太醫。找朕幹嘛?”
“沒有陛下的旨意,太醫院的人不敢去。”
“看病還要旨意?朕養他們幹嘛的?”李致肅然道,“擺駕春寒宮,要是在朕抵達之前都到不了一個當值的太醫,這羣酒囊飯袋就都滾回老家種地去吧。”
“陛下英明!”
常吟忙出退去張羅移駕,順帶也託了人給太醫院傳達聖意。
有了聖意,太醫院那羣人立時像插了翅膀似得快,待皇帝一行人趕到春寒宮時,裏頭已到了不少御醫了,廢帝李牧所謂的[情況危急]也已平安度過。
一位上了年紀鬍子花白的值守太醫小跑着出來,向皇帝回稟着病情。
廢帝李牧這幾年身體原已大有好轉,今日突然發病,只是因爲春寒宮缺炭火,而近來入秋,天氣漸涼所致。
皇帝嗤笑一聲,道:“壽王身嬌肉貴,活了二十年就沒受過寒,宮裏還有人不知道嗎?若是真缺炭火,就從朕的重霄殿里扣!”
春寒宮中的宮人平日裏仗着廢帝不能翻身,這才剋扣的狠了些,聽了皇帝這話,立時戰戰兢兢三三兩兩的跪下了,口中直喊冤枉。
皇帝隔着遠遠的看了一眼同胞弟弟的臥房,卻沒進去,轉頭上了來時的御輦。
對於這個弟弟,他自幼便並無任何感情。加上後來發生的奪嫡之爭,更是隻有厭惡,留他一條性命已是仁至義盡。
雖然名義上他們兄弟二人同在長清宮長大,可他的弟弟李牧和他的母后就好像成日綁在一起似得,只留他一個人遊離在外。
李致幼時無論去哪都喜歡帶着一幫宮人,從記事起便是如此,那並不是他愛人多愛熱鬧,而是不想被人覺得形單影隻。
可那些太監和宮女一個個諂媚的像狗,蠢笨的像豬,又怎麼能填補一個心智遠超常人的少年的情感缺口?
所以他易怒,他暴躁,好像對一切不滿。
在那個時候,蘇沉出現了。最初李致只覺他聰明從容,遇事沉着,應變自如,又有一身的本領,是個能入眼的奴才。
幽衛軍名頭響亮,但說白了不過是皇家御用的死士,但凡有出身有背景的人家也不會將孩子送入幽衛軍。
李致是知道這一點的,所以蘇沉給他出主意,陪他聊天,對他好。李致也只覺得是一個奴才對主子的諂媚和討好罷了。
可他的話那麼真切,他的笑那麼純粹,連他的眼睛也時時刻刻流露出無私心的關照。
他甚至能面不改色的說:“我什麼都願意爲你去做。”
那時李致便想:他到底想要得到什麼呢?金銀?權勢?
就算真是有所圖也無妨!寶物本來就是價高者得!
無論他要什麼,他都願意滿足他,只要他能繼續真心待他,一輩子待他這樣。
所以李致去向東宮討人,爲此他費勁了心思,先在長清宮做小伏低許久,說動了母后,他才能去往東宮懇求大哥。
卻沒想到一向慷慨的太子大哥面露難色。
李致又搬出蘇沉做皇子伴讀的好處,太子李政才略微鬆口,說讓蘇沉自己決定。
在太子叫來蘇沉之前,他滿心以爲蘇沉會跟他走的。
可在看到蘇沉投向太子大哥的眼神時,他便明白了。
兩廂一對比才知道。原來在關切之上,還有更關切,在真心之上,還有更真心。
蘇沉確是一件寶物,可那件寶物早已經有主人了。
寶物,本來就是價高者得。
他心懷帝志,或許就是從那一天開始的吧。
*
出去一趟,回到紫宸殿書房,便瞧見有兩個面生的小太監守在門外,其中一個手裏包着一個布帛包裹着的長條形的東西。
見到皇帝,兩個小太監恭敬行了禮,然後舉起那東西道:“陛下,太后娘娘託我等將此物送到陛下手中。”
常吟聞言立刻上前一步去接,可那兩人卻縮了一下手,道:“太后娘娘吩咐,務必要親手交到聖上手中。”
“?”常吟正要發火,便聽見身後李致問:“母后送了什麼過來?”
太監道:“回稟陛下,是一卷畫。”
李致道:“原來是一卷畫。”他也不推諉,上前兩步,常吟於是急忙退開。
李致從太監手中接過深色布帛包裹着的畫卷,然後負手道:“母后的心意朕收到了。你們倆去覆命吧。”
太監對視了一眼,帶着些許緊張的神色道:“請,請陛下看畫。”
李致充耳不聞,帶着畫卷便進了書房,隨手插進了放着其他畫卷的瓷瓶裏,顯然是根本不打算打開了。
兩個小太監又對視了一眼,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那。
常吟瞪了那兩個小太監一眼,手按着刀:“還不快滾?!”
天子是出了名的易怒,那兩個小太監本就戰戰兢兢,被常吟這麼一嚇立時嚇破了膽,急急忙忙告退了。
李致放了畫,看向書案,見桌上的果皮和果子都不翼而飛,於是扭頭便問:“那些橘子呢?”
守在書房外的小太監忙道:“回稟陛下,方纔宮女進去打掃過。”
“朕讓她們收了?”李致臉色漸冷。
常吟忙道:“還愣着幹嘛?快叫她們送回來!”
小太監急忙口中稱“是”,小跑着離開了。
不多會兒,剩下的兩三個橘子便原封不動的送回到了御案。
下面的人會錯了意,還多送了一盤葡萄,一盤香瓜,一盤荔枝,大概覺得聖上是今日興起要喫個水飽了。
李致只伸手取了一枚橘子握在手裏看,圓滾滾黃澄澄的,顏色叫人看着便心情明快。
正如那人今日臉上的笑容……
李致垂眸看着手中的橘子,思緒飛過千重山。
是啊,蘇沉也曾是如此赤誠待他的……
如今已沒有大哥了。若他們的時間永遠停在這一刻,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