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內院的才人沈良琴有了身孕,東宮的人便開始陸陸續續的知情了。翹首以盼着小皇孫的降世。

    可做事一向循規蹈矩的太子殿下今次卻摁着這好消息遲遲不發,宮裏風平浪靜中又過去了數日。

    這日,太子李政忽然找人傳蘇沉單獨去內院。

    蘇沉路上有些忐忑,不知是不是李致那小鬼又跑來無理取鬧了,心裏急腳下便快,不自覺的竟連輕功都用上了。

    或許是他來的早了,這就聽見了本不該他聽見的聲響。

    有女子在哭。

    他隔着門聽見的,是太子殿下的聲音,卻與往日大相徑庭,口吻中滿滿的威嚴感。

    “本宮已說過,無論如何不會爲難於你。只要你說出名字來。”

    女子只是哭泣:“良琴不敢欺瞞,絕無一字虛……”

    忽然只聽見“啪”的一聲,像是一記響亮的耳光,女子短促地“啊”了一聲之後,愈發哀泣不已。

    太子的聲音極冷,道:“你說的這個名字,本宮不喜歡。”

    太子殿下的聲音何其陌生,蘇沉不敢再聽下去了,急忙清清嗓子弄出些響動來,又敲了敲門。

    “太子殿下,屬下蘇沉。”

    屋裏忽然安靜了一下,太子殿下的聲音壓低了:“將淚擦了。”

    一陣窸窣之後,裏面方傳出一聲“進”。

    蘇沉推門而入,屋內只有太子李政和那位才人。

    蘇沉頗有些在意,小心往沈才人的方向掃了幾眼,只見少女眼眶微紅,捂着半邊臉,那緊抿着脣的樣子就像一不小心又要哭出來。

    蘇沉仍記得在長清宮見過這少女一回,確定這位就是傳出有身孕的那位叫沈良琴的才人。

    如今她雖換上了華貴許多的衣裳,臉上卻沒了那時柔和溫婉的笑意了。

    這是……出什麼事了?蘇沉一頭霧水。他忽然間想到先前聽說沈才人胎像不穩的事,心想:難道,是孩子沒有保住嗎?

    想到這,蘇沉心急如焚:若是如此,應當傳太醫啊,爲什麼要叫他來呢?

    再看太子殿下,臉色也極奇怪,像壓抑着情緒,聲音卻恢復了平常:“蘇沉。”

    蘇沉單膝跪下,道:“屬下在。”

    太子李政道:“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蘇沉答道:“八年有餘。”

    “你如今多大?”

    蘇沉道:“十四。”

    太子李政問:“你還記不記得這位沈才人?”

    “記得。”蘇沉道,“長清宮裏見過一面的。”

    他剛答完,便發現少女的臉上出現了驚慌的神色,那張嬌俏的小臉驚嚇的五官移位。就好像自己說了什麼很可怕的話似得。

    難道對方不記得自己了?倒也不無可能。蘇沉畢竟是幽衛,多數時候只是低着頭靜靜觀察四周,不被人留意也是很正常的。

    太子李政看了一眼沈良琴的表情,然後從椅子上起身,走到半跪着的蘇沉跟前,下令道:“把上衣脫了。”

    蘇沉:“……?”

    他詫異的擡眼去看太子殿下,雖有些不解,但還是聽話的解開了腰帶,將玄色勁裝的上衣脫到了腰部。

    太子李政道:“中衣也是。”

    蘇沉硬着頭皮繼續解開自己灰色的中衣,緞子褪下肩膀,少年人筋骨勻稱的身體便暴露在了空氣中,展露無遺。

    太子李政緩步走到他身後。

    單膝跪地的蘇沉準備跟着換方向,卻發現太子正盯着他的肩後出神。

    蘇沉知道自己肩胛骨有個好似魚尾形狀的胎記。他被看得越來越莫名,加上屋子裏還有一個少女,讓他臉上有些臊,只等着太子殿下下一步吩咐。

    太子李政靜了很久。

    最後,他嘆了口氣道:“穿上吧。”

    蘇沉如蒙大赦,當即手腳麻利的把自己嚴嚴實實的包了回去。

    屋子裏靜的掉一根針都能聽見。

    許久,他才聽見太子殿下深深吸了口氣,踱步回到椅子邊坐下,單手扶着自己的額。

    太子李政掐着自己的眉心道:“你退下吧。忘了今日之事,不要往外去說。”

    蘇沉有些憂心地看看太子殿下,又看看一旁的少女:“殿下……出什麼事了?屬下……”

    “出去。”

    太子李政這兩個字並不大聲,也沒有情緒,只是非常的堅定。

    蘇沉無奈,只得起身離開了房間。

    *

    第二天夜裏,是蘇沉值守夜勤的日子,深夜時分,一高一矮兩個人來訪。

    走在前面的男人提着燈籠,一張臉不笑也帶幾分笑意,在他身後跟着一個少年,手裏拿着一個食盒。

    崗哨中的蘇沉率先認出兩人來,於是立刻趕在旁人之前迎了上去。

    “太傅大人,小裴大人。”

    “是你。”凌太傅認出他來,語氣親切問道,“今夜是你執勤?”

    蘇沉道:“是。不知太傅大人和小裴大人來此,是有何吩咐?”

    凌太傅道:“太子殿下有件任務交幽衛去辦。既然你在,正好,就你跟我來吧。”

    蘇沉於是跟着兩人出了哨所,一路上他好奇看看太傅,又看看太傅身後的少年裴子瑜。

    卻猜不出這兩根紫茄子大半夜是領了什麼要務在身。

    但總歸,肯定不是什麼見得光的差使。

    一行三人一直進到了內院。夜已深沉,往日裏總有宮人穿梭的內院安安靜靜的。

    最終,凌太傅在花園角落的一棵月桂樹下停下了腳步。

    “蘇沉。”凌太傅道,“你應該知道太子幽衛是做什麼的吧。”

    蘇沉道:“卑職明白。”

    凌太傅給了裴子瑜一個眼神,那少年便一臉不情願的上前一步,從袖子裏取出一小顆藥丸來,遞給蘇沉。

    “把這藥丸喫下去。”凌太傅道。

    蘇沉看了一眼裴子瑜手心裏的東西,問:“這是什麼?”

    “毒藥。”

    蘇沉:“那不能喫。吃了會死。”

    裴子瑜道:“不會立刻致死。半個時辰之後纔會……”

    “子瑜。”凌念懷打斷了少年裴子瑜的話,轉向蘇沉道,“身爲幽衛,你應當明白自己與普通侍衛職能不同纔是。”

    蘇沉道:“卑職明白,但卑職直屬於太子殿下。如若是太子殿下的吩咐,萬死亦不辭。”

    裴子瑜道:“這就是太子殿下的吩咐。先生,給他看那個吧。”

    凌念懷從袖中取出一個雕刻着五爪金龍的玉佩來。

    蘇沉認得那塊玉,若不是六歲那年拾了那塊玉,他今日還不知在何處飄泊。

    於是他沒再說什麼,從裴子瑜手心中接過那顆藥,塞進了嘴裏。

    然後少年那初顯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將藥丸吞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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