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譽王李致問:“你怎麼會來這兒?是大哥帶你來的?”

    “呃……”蘇沉看了一眼還在躬身行禮的裴子瑜,道,“譽王殿下,卑職和小裴大人是受太子殿下之命來書庫找兩本書的。”

    “找什麼書?我帶你去。”李致瞥了一眼蘇沉腰間,略有不滿道,“我給你的環佩呢?還不肯帶?”

    蘇沉拍拍自己的衣襟,從懷裏取出那環佩來,道:“帶着的。”

    蘇沉生怕將它磕碎了,將那玉環用一張淺灰色的方帕包着。

    李致莞爾,他本是極少笑的,忽然一笑,那原本就精緻的五官瞬時如白芙蓉花綻放開來,美豔得叫人移不開眼睛。

    蘇沉看得愣神片刻,才記起重新收起環佩:“那,卑職等先告退了。”

    李致心情大好,愈發不肯鬆開蘇沉,將另一手中的書卷往架子上隨手一放,道:“我正無事,我帶你去吧。要找什麼書?”

    “不勞譽王殿下了,小裴大人就是來爲卑職引路的。”蘇沉給了還在行禮的裴子瑜一個眼神。

    在旁稀奇看着的裴子瑜也終於會過意來,忙道:“下官知曉方向,不勞譽王殿下。”

    李致看向裴子瑜,負手道:“國子監書庫本王很熟,你回去覆命吧。本王帶蘇沉去取書便是。”

    裴子瑜遲疑了一下,竟然真應了,告退轉身離開了。

    支走了裴子瑜,李致又回頭看蘇沉,道:“走吧,要找什麼書?”

    “太子殿下只說隨便找兩本閒書。”蘇沉道。

    李致道:“年初大哥都開始幫父皇執政了,還有空看閒書?”

    “……”

    “我聽聞昨夜,大哥那位剛懷有身孕的才人暴病去世了。”李致悠然自得道,“東宮裏出了這麼大的事,大哥反倒開始看起閒書來了?只怕是故意支開你吧。”

    蘇沉只道:“譽王殿下消息好靈通。”便沒有再說什麼了。

    李致知道他對東宮的事一貫守口如瓶,卻還是看着他這副忠心侍主的樣子便窩火,方纔還有些愉快的心情頓時一掃而空。

    蘇沉卻極爲自然地轉移了話題,笑着問:“殿下平日裏常來這書庫?”

    李致繃着臉,情緒還沒回過來,一時沒回,倒是身後的內侍錢有德伶俐,率先打破了沉默:“我們殿下聰慧過人,自打認字便博覽羣書,這國子監書庫都快要叫殿下看完了。”

    “當真?”蘇沉驚訝。

    李致眼皮都不擡,道:“這種狗腿的話你也信?只看了些感興趣的史書和兵法罷了。”

    蘇沉有些同情的看了錢有德一眼,那小太監卻還笑得出來,繼續吹捧:“我們殿下一貫謙虛。”

    蘇沉覺得這錢有德的臉皮也算是和自己有的一拼了,將來大概會是個了不得的人物。

    可惜他的溜鬚拍馬李致完全不領受,只道:“你也出去。”

    錢有德這才揖了揖,邁着碎步離去。

    見李致臉色不佳,蘇沉走近一步,湊到那小少年跟前,笑問:“怎麼了?就這麼不愛聽好話麼?”

    李致看着他的笑容,臉色終於緩和了一些,解釋道:“我最討厭虛情假意。你單聽他當面這般說,又怎知他背後是怎麼想的?”

    蘇沉愣了下。他忽然間覺得對於一個小鬼而言,早慧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過早的明白人情世故,在那樣一個本該單純愚蠢的年紀,失了爲人最初的純粹,而要去直麪人性的陰暗,學着察言觀色。這種感覺,蘇沉是明白的。

    他幼時流落街頭,不得不提防着人性中毫無來由的惡意,心便早早的長大了。

    大部分人並非如此,幼兒在父母長輩那接收到的通常都是善意,只有這份無條件的善意才能滋養出人最初的那份純粹與天真。

    人之初那份純粹是失了就不會再有的,所以即便後來在潛邸過上了更好的生活,蘇沉也再沒尋回過那種東西。

    蘇沉心裏有些爲小譽王殿下難過,卻不想被瞧出來,反而打趣着問:“那殿下怎麼就輕易相信了我呢?”

    李致看了他一眼,一臉傲慢道:“那當然是因爲我能看出你虛僞的一面了。”

    蘇沉“喔”了一聲,作出恍然大悟的模樣來:“譽王殿下真是慧眼如炬。”

    李致的臉色又陰沉下來:“你當我是小孩子麼?”

    “你不是小孩子麼?”蘇沉笑,伸手揉了揉那顆小腦袋,將那銀冠束髮都弄亂了。

    李致心想你也沒比我大多少。繼續板着一張臉,卻沒有去躲蘇沉的手,任腦袋跟着他的動作一晃一晃的。

    蘇沉收了手,走到書架旁,取了李致方纔讀到一半的書,翻到封面看了一眼——《吳子》。

    李致觀他神色瞭然,於是問:“你讀過這本?”

    “沒有。不過潛邸裏有本書裏面,有提到過《武經七書》,裏頭就有這本書。吳起四十八篇,我還挺想看的,可惜潛邸裏找遍了也沒有。”

    李致道:“那你就拿回去看吧,我已讀過了。你拿回去的書八成大哥也不會讀,索性就你挑自己想看的。還有什麼想看的?我幫你找。”

    “唔。”蘇沉想了想,道,“好像還有本叫《虎鈐經》的,這裏有嗎?”

    李致輕聲一笑:“這裏可是國子監書庫,這裏沒有的書,只怕外面也早已失傳了。”說罷,掉頭便走,“跟上。我帶你去。”

    他在這國子監書庫果真輕車熟路,很快便帶着蘇沉找到了想要的書。

    見蘇沉翻讀着手中的書,眼睛靈動有神的樣子,李致竟覺得自己也莫名的心情變好了。

    李致道:“我倒不知道潛邸還有兵書?你們在潛邸時,張直臻都教你們些什麼了?”

    蘇沉道:“飛檐走壁,刀槍劍戟,弓弩暗器,兵法權謀,還有讀書寫字,總之,什麼都會一點點。”

    李致道:“你的劍術雖然刁鑽,不過我後來琢磨了一番,只要我出招多加小心,保管你二十招後便漏洞百出。下次,我不會再輸給你了。”

    蘇沉笑着,大方承認了:“我的劍術本來就是糊弄人的,所以那時是真不敢教。不過,我的騎射還可以,殿下想不想學?”

    李致眨了眨眼,看起來略有些心動:“你怎麼教我?”

    蘇沉想了想道:“我在東宮一個月輪值三個晚上,那幾日白天都有空。我們可以去校場啊。”

    李致微微皺着的雙眉舒展開來,簡單回了一聲:“好。”

    就算是長清宮中叫人聞風喪膽的小譽王,高興時眼底也是亮亮的,好像變回了一個孩子。

    蘇沉將手裏的《虎鈐經》合上,和另一本書一齊收進懷裏,而後道:“多謝譽王殿下。那我先回去覆命了。”

    “……”

    李致沉默,那剛剛出現一瞬的孩子氣一下子又不知躲到什麼深處去了。

    蘇沉自然能看出這點來,也能大概猜到原因,卻不打算戳破。不然這小鬼一定又天馬行空的想着要他去長清宮了。

    於是他拱手告退,未得應允,也佯作沒留意,轉身離開。

    只留李致獨自站在書架的影子下,那雙漆黑的眼睛靜靜看着那不屬於他的背影走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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