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沉沒應答。確認了一番包紮夠結實後,便再度將李致背了起來。

    他能感覺到追兵仍在附近。從方纔的交手便知,他們都是訓練有素的刺客,最是知道如何靠人數在荒郊野嶺包抄敵人。

    眼下他與李致都手無寸鐵,奪把劍倒是不難,可李致受了傷,蘇沉不可能一邊護着他一邊與刺客纏鬥。

    何況對方手裏可能還有自己丟出去的那把見血封喉的匕首,一旦交戰,變數實在太多了。

    因此,留給兩人的活路就只有一條,跑。

    蘇沉凝神聽着草木的窸窣聲,儘量往安靜的方位去,包紮過後,李致的傷口還在不停地滲血,卻至少不再滴落在地上留下痕跡。這給了兩人更多逃脫的可能性。

    可儘管如此,關山並不大,二人很快還是被圍困在了包圍圈中。

    蘇沉看着左右的密林和灌木,耳邊盡是那羣人四下一寸寸搜捕過來的動靜。

    背上的李致早已失去意識了,蘇沉倒慶幸他沒有繼續絮絮叨叨,更快將追兵引來。

    可繼續待在原地,還是必死無疑。

    走投無路了。

    蘇沉看向不遠處,密林間有流動的粼粼光影,那下面是一條延展往山下去的急流。

    依照地勢來看,這條急流會一路通往山腳下,匯入經過城郊的河道。

    如果是水性好的人,或許能夠順流而下,逃出這重重包圍。

    蘇沉從未如此痛恨過自己不會水。在仔細權衡一番後,他還是腳步匆匆的揹着李致朝那湍急河流走去。

    幸運的是,河邊有截一尺長的枯木,蘇沉動作迅速地將枯木緊緊拴在自己的身上,然後又將小譽王緊緊捆在自己的背上。

    做好了一切能做的準備,蘇沉喘着氣站在河岸。

    他不會水,這或許還不是最致命的。最致命的是,他怕水,他連洗澡都不敢用泡澡盆,只能一點點擦洗身體。

    他料想,或許在河水沒過他胸口的一瞬,自己便會暈過去吧。

    可眼下也沒有其他辦法了,聽着四周密林裏越來越近的窸窣搜捕聲,蘇沉一咬牙,閉上眼屏住呼吸,噗通一聲,毅然決然跳下了河。

    入水的一瞬,激起的冰冷水花瞬間直衝他的頭頂。

    湍急水流中,蘇沉剛構建完的心理防線瞬間崩潰。

    然後他便一無所知了。

    *

    再次醒來的時候,他人已在山下農戶的家中。聽農婦說和他綁在一起的孩子在隔壁房間,蘇沉跳下牀,三步並做兩步衝出房間。

    好在這家農戶見譽王的衣着尊貴,身上又帶了不少金銀環佩,以爲是富商家的小少爺遭了土匪,不敢遲疑,立刻去村裏請了最好的大夫。

    此時,李致仍在昏迷,但傷口的血已止住了。

    守在李致牀前,蘇沉仍覺得後怕。

    今日實在兇險。

    萬幸,在他昏迷時,刺客沒有追來。

    想來那羣刺客原本的目標是太子殿下,只是在山道上想劫持譽王時,先頭的三人纏鬥不下,後面的人才會前來支援。

    如今這羣人,是去找太子殿下了嗎?想到這,蘇沉心急如焚,卻又不能撇下李致離開一步,因爲如若刺客追來,李致則必死無疑。

    太子殿下……身邊有高明鏡等一衆幽衛和隨從,應當不會有事的。

    蘇沉請農婦不要聲張,準備一輛馬車,然後自己拿着一把笨重的砍柴刀,在李致的牀前守着。

    半個時辰後,李致便堪堪轉醒,他面色如紙,瞧了蘇沉一眼便沙啞着喉嚨問:“刺客呢……?”

    蘇沉道:“他們沒追來。”

    李致只覺全身無力,極虛弱地問道:“我是不是要死了?”

    原對生死無所謂的他,此時卻竟生出留戀來。因爲蘇沉說了需要他,他便開始懼怕死亡了。

    蘇沉道:“大夫說傷口在肩上,並非要害,只要繼續止血,換藥,靜養半年便能康復如初。”

    李致鬆了口氣,從被子下鑽出來一隻手,抓住了蘇沉的手:“……”

    蘇沉垂眼看了看那隻比他略小的手,又看向李致。

    小少年抿了抿嘴,他不習慣撒嬌,便什麼都沒說出口。

    蘇沉猜他是在不安害怕,於是便將自己的另一手也覆了上去,安慰道:“沒事了。安全了,殿下。”

    此時農婦敲了敲門,端來兩碗陽春麪,擺放在屋內的桌子上,然後侷促的搓着腰上的粗布圍裙:“大人,喫點東西吧。您要的車已備在外頭了。民婦的丈夫找不到馬車,便借了村裏的驢車,一會兒他可以幫忙趕車。”

    蘇沉回頭笑:“幫大忙了,多謝嫂嫂。”

    他長得俊嘴又甜,惹得農婦都呆愣了一下,然後紅了臉低着頭便出去了。

    要不是實在沒力氣,看到這一幕的李致真想翻個白眼。

    這傢伙怎麼就不能收收自己的漂亮羽毛,跟誰都眉來眼去的。

    蘇沉這邊拿了筷子便稀里嘩啦一頓喫,然後又端着另一碗麪來到牀邊:“殿下也喫幾口,墊墊肚子吧?”

    剛經歷過那種事,他倒是照舊喫得香。李致實在佩服他的處變不驚。

    蘇沉挑了幾根面,小心吹涼了,送到李致嘴邊。

    李致雖毫無胃口,卻還是聽話的張開了沒有血色的雙脣,一點點的把蘇沉喂他的東西喫進去。

    這幾口平平無奇的清湯掛麪可能是他喫過最好喫的東西,將他失血而寒冷的軀體都溫暖了。

    蘇沉道:“等殿下體力恢復一些,我們便搭驢車回城。我讓他們在車上放了稻草遮蔽,我們回去路上隱祕些,以免再引來刺客。”

    李致道:“好。”

    吃了幾口面,李致便掙扎着要起身,他知道在這裏多逗留一刻,便多一分風險。

    蘇沉立刻放了碗道:“你別動了。我來。”

    說着,竟上手直接打橫抱起了他。

    李致有些僵硬地環着蘇沉的脖子,手腕恰好貼着對方初顯的喉結。

    許是因爲他自己失血體溫低,便只覺得手腕接觸到的那處肌膚格外滾燙。

    李致產生一種幾乎觸到對方靈魂的錯覺,不由地心想。這個人胸膛裏跳動的那顆心,該是多麼溫熱啊。

    如果能夠親眼看見的話,那顆心一定像一顆太陽。

    恐怕這天底下所有感到寒冷的生靈,都會忍不住朝他靠過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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