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致握住蘇沉的手,低頭看着那纖細好看的手指,一邊回憶,一邊說道:“現實中,你從沒答應過朕披風的事。當大哥的棺柩運回長安時,父皇發了極大的火,將東宮幽衛全數罷免。當時,朕想要接手東宮幽衛,卻人微言輕,沒有如願。朕還派了人去尋你的下落,只找到了高明鏡,吳長復等其他人,獨獨沒有你的消息。”

    蘇沉想起來了,他聽淳王說過,小譽王想要接手東宮幽衛軍,被元成帝抽了一頓鞭子。

    那年李致才十歲,能有什麼狼子野心?元成帝怎能如此揣摩自己年僅十歲的孩子呢?

    蘇沉有些心疼的翻過腕子,反握住李致的手。

    李致繼續道:“你這一消失就是四年……音訊全無……四年後,在瓊林宴中再次見到你的時候,朕簡直懷疑自己的眼睛。可那時的你,便已經不是原來的性情了。”

    “……聽說,我曾在凌太傅府中住了很多年?”蘇沉問。

    “嗯。朕也是後來才知道,原來你一直藏身在太傅府,懸樑苦讀,只爲考取功名。”李致嘆息道,“在大哥去世後,你就好像變了個人似得,朕也一點也看不透你了。”

    蘇沉垂眸思忖着這些差別,卻仍舊是揣度不出自己當初做這些的緣由。

    一言以概之,就是夢境中的[蘇沉]所做的事,更像是自己會做的事。

    而現實中的那個[蘇沉],拜師凌念懷,棄武從文,別說李致了,就連蘇沉自己也看不懂他在做什麼。

    “不說那些了……”李致看着眼前的人,他並不是拘泥於過去的人,只知道自己喜歡這一刻的蘇沉,這便夠了。

    “還傷心麼?”李致問。

    “……”蘇沉迴避了視線,語氣灑脫道,“陛下不必如此擔心我,我那時我年少,又事出意外,毫無準備……如今,自是不同了。”

    李致看着他,顯然並未相信這番說辭。

    “再說。”蘇沉則像說服自己一般,繼續道,“……那畢竟是十年前的事了。當時都過來了,何況現下呢?”

    李致抱了抱他,道:“蘇沉,如今你有朕了,知道麼?凡事都不必藏在心裏,朕能擺平的便替你擺平,不能的,也願和你一道受着。”

    如果說蘇沉方纔說那些時還存了幾分自我欺騙在裏頭,現在,在聽見李致這番話後,他倒真的不得不向前看了。

    遵循太子殿下的遺願,照顧好他的兩個幼弟。更何況……他和李致如今……

    蘇沉道:“陛下,我能去見見廢帝李牧麼。”

    李致:“……?”

    李致的臉一下子變得陰雲密佈,真是頗有外頭傳的暴君模樣,蘇沉見狀,立刻見風使舵道:“算了。當我沒說。”

    他倒是理解李致發光火,廢帝的身份確實敏感而特殊,早知道他便不問了。

    李致退開了些距離,“哼”了一聲,冷聲道:“朕還能管得住你去看誰?”

    蘇沉眼睛不自在的亂飄,心道:他怎麼知道我要偷偷潛入的?

    算了。蘇沉破罐子破摔,厚着臉皮道:“陛下既然知道,那還不如……”

    李致道:“想都別想,朕會叫人加強巡邏。”

    蘇沉:?

    行吧。

    *

    確認了蘇沉的狀態穩定,待天色矇矇亮,李致便起身穿衣,回宮準備早朝去了。

    送走了李致,蘇沉躺回自己的牀上,擡起手看着自己空無一物的掌心。

    夢境中的一切都是那麼真實,行動中的力竭叫他格外疲累,連掌心被那白玉扳指硌疼的地方,都尚在發酸。

    朦朦朧朧中,蘇沉彷彿還能看見自己的手心裏,攥着一枚染血的白玉扳指。

    耳邊再一次響起夢中聽見的,太子殿下最後的交代——[照顧好他們。]

    太子殿下也曾經和他說過,孿生兄弟,不患寡而患不均,是不能厚此薄彼的。太子殿下自己便是如此,待兩位幼弟一貫如一。

    從前蘇沉與李致更親近,於是凡事便只緊着李致,如今,他卻是受太子殿下的託付,便不能再像從前那般,只由着個人喜好來了。

    蘇沉眨了眨微微發澀的眼睛,終於起身,他繞開懸着素色寬大衣袍的衣架,走向衣櫃,換上了一身利落的勁裝,悄悄離開了淳王府。

    先前那次貿然闖長清宮,蘇沉什麼也不記得,更不知那地界有人埋伏,纔會被高明鏡發覺。而今他知道了幽衛軍的存在,認真起來,便沒有一個人能發覺他的潛入。

    他先前聽淳王殿下說過,廢帝被李致關押在春寒宮,而那春寒宮離長清宮並不遠。

    在天色大亮之前,蘇沉已神不知鬼不覺的在幽衛的眼皮子底下潛入了春寒宮。

    秋末的天氣微涼。那宮殿雖叫做冷宮,炭火卻給的很足,隔着門窗都能感覺到陣陣暖意。

    蘇沉並沒有貿然進去,在窗外等候,直等到天光大亮,裏面纔有了動靜。

    蘇沉凝神隔窗聽着,直至確認了裏面只有一個人的響動,才小聲地打開窗,翻身入內。

    屋裏果然只有一個身着素袍的年輕人,正在牀邊坐着,擺弄着牀褥,蘇沉本打算上前,卻忽然間像被眼前的畫面震住了似得,停下了腳步。

    太像了,即便只有一個背影,也像極了記憶中的那個人。

    蘇沉呆立在那,直至那人整理完牀鋪回過頭,那一瞬,他更是幾乎要懷疑自己的眼睛。

    “……”那人也露出了意外的表情,震驚許久,才小聲地開口,“蘇……蘇先生?”

    蘇沉這纔回神,急忙行禮:“蘇沉,拜見……壽王殿下。”

    這一刻,他才明白李致那時對着那壽王殿下的畫像在說什麼胡話了,要不是壽王李牧的嗓音與說話的語氣還和太子殿下有細微的差別,如此面對面,蘇沉也可能真的會認錯人。

    壽王李牧幾步走近,卻又不敢靠的太近,帶着又驚又疑的表情看着對方:“蘇先生?當真是蘇先生麼?”

    蘇沉擡頭,還未來得及說什麼,李牧在看清他的臉時便又湊近了,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怎麼行此大禮?快起來。”

    被壽王牽起,蘇沉才意識到自己方纔竟不自主的單膝下跪了。

    看着那雙熟悉的眼睛,一時間,蘇沉竟有種時光倒錯的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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