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長安的最初一段時間,他曾經從張統領那得知一些李致的消息。
聽說李致在滿城尋找東宮的幽衛,將高明鏡他們都帶了回去,整編成一支屬於他自己的暗衛隊伍。
張直臻還告訴蘇沉,李致也想要找到他。
只是蘇沉還不能就這樣留在長安,他已立志要爲太子殿下完成那未竟之事——爲大巍擺脫大理國的掣肘。
而他人微言輕,能做的也就是在西南守軍,雖然做不到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卻至少叫大理國每次膽敢進犯前,都得掂量掂量。
想到這,蘇沉狠狠心道:“不必了。既然譽王殿下安好,我便放心了。只是,我這裏有件東西,想要勞煩殿下帶給譽王殿下。”
說完,蘇沉起身走到客房的方櫃邊,打開櫃門從裏面取出一個小巧的櫸木盒子。
他將那盒子帶到桌旁,放在壽王殿下跟前:“就是此物。”
壽王殿下有些好奇地問:“這是?”
蘇沉道:“這是譽王殿下舊年交給我的一件玉器。這些年,我身在西南軍營中,好幾次都差點弄碎、弄丟了,實在不好保管,所以,想請壽王殿下幫我將此物交還譽王殿下。”
壽王低頭小心打開那盒子,在看清裏面擺放的是什麼玉器之後,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這。這是……”
虞照青見狀,也探頭朝那盒子中看了一眼,只見盒子裏有一塊雕刻着蟠虺紋的白玉環。
蘇沉看着粗枝大葉,對這玉卻相當的小心,不僅放在盒子裏,還拿厚厚的紅色絨布把它包裹着。
虞照青能從顏色水頭和工匠技藝中看出這玉貴重,卻並不識得此物,壽王李牧卻明白這件東西的來歷,正是因爲知道,纔會驚訝得無以復加。
“蘇將軍,哥哥竟然將這玉環交給了你麼?這可是、可是當年皇祖母賞下來的。”
蘇沉垂下眼簾,他從前聽太子殿下說過這玉環的來歷。
太子殿下說,那是皇太后親賜的,同一塊石頭裏開採出的兩塊璞玉,象徵着兩個皇子同胞雙生。
一塊雕刻成了祥雲紋的如意,一塊雕刻成了蟠虺紋的玉環。而譽王殿下拿到的便是那蟠虺紋玉環。
可以說,這玉環便幾乎是代表着譽王殿下本人了。
譽王殿下在年幼時期,將如此貴重的東西贈予了他……
蘇沉越是回想那時,越是心中發苦。
而拿到另外一件祥雲紋如意的壽王李牧,比任何人都清楚,這玉環的貴重,不只是價值上的,更是心意上的。
想到這,壽王李牧立刻將盒子合上,朝蘇沉的方向推了回去:“這,恕我不能替蘇將軍送回去。此玉意義非常,哥哥既決定將此玉給了將軍,定然是希望您能好好收着的!”
“壽王殿下有所不知。”蘇沉道,“譽王殿下將這件玉器交給我時,年僅八歲。那時我也不過十四歲的少年,根本不知道此物有如此深遠的意義,便也毫無掛礙的收下了。”
他沉默了一下,繼續道:“可是,如今……”
蘇沉還是沒能說下去,眼簾低垂。
當年太子殿下曾經想替他將此物還回去的,他沒捨得,因爲他知道那小少年待他真心一片,不忍推拒他的心意。
既然他已經決定一生報社稷,再收着這份貴重的心意,便實在不妥當了。
但因此身已決意,惜然還君白玉環。
就在這時,客房的房門突然被一把推開!
“如今如何?”
十四五歲,玄衣便服的少年邁入房中,死水一般毫無波瀾的黑色眼睛直直望着站在桌邊的蘇沉。
四年半的時間裏,少年的個子長高了不少,原本就精緻秀美的容顏也愈發明豔昳麗了。
他的變化太大了,蘇沉呆愣了一下,才靠着那顆落在眼角的硃砂小痣認出他來。
譽王李致的眼神中透着一股子偏執,緊緊盯着蘇沉,一字一句地又問了一遍,“如今……如何呢?”
蘇沉一瞬說不出話來,只是看到對方,便忽然有一種溺水般的感覺,叫天不怕地不怕的他,連手指裏的骨頭都在一絲絲的發顫。
他躲着李致,沒有其他原因。只是他覺得自己虧欠對方許多。
他其實是知道的,只是眼下……已沒有辦法。所以纔像只縮頭烏龜一般的躲着。
“哥哥?!”
“參見譽王殿下。”
同在房中的壽王李牧和虞照青終於反應了過來,紛紛起身相迎。
蘇沉終於也回了神,朝譽王李致的方向行禮,開口喉嚨都有些發澀:“參見,譽王殿下。”
跟在李致身後的是貼身內侍錢有德,自打東宮缺位,錢有德立刻意識到李致成了正宮皇后最年長的皇子,於是一改從前搖擺不定的態度,變成了李致最爲忠心體己的內侍。
李致給了身後一個眼神,錢有德便立刻會意,進門將蘇沉手邊的盒子取了回來。
錢有德回到譽王身側,將手中的盒子打開,展示在譽王李致眼前。
譽王李致淡淡看了一眼,漆黑無光的眼底映着那白玉環的倒影:“收起來罷。”
“是。”
壽王李牧露出擔憂的神色,開口道:“哥哥,方纔蘇將軍解釋過,他是擔心軍中事態混雜,照顧不暇。才……”
壽王李牧的解釋叫“啪”的一聲打斷了。
那是錢有德將盒子合上的聲音,那內侍太監拿尖細的聲音道:“那可不是?如此貴重的玉器,果然還是要收在重霄殿才能安穩呢。”
虞照青隱隱察覺到氣氛不對,卻一時也猜不到來龍去脈,只是看出譽王李致眼神古怪,於是下意識的往蘇沉身前橫移了一步,將他護在身後:“不知譽王殿下前來,下官等人有失遠迎,還望殿下恕……”
他還沒說完,便叫蘇沉摁住了肩膀。蘇沉將他往邊上推了推,神色已經從容許多,擡眼與譽王李致對視。
既然見上面了,還如何躲避呢?
李致是那樣通透,又見慣風浪的少年,自會明白他的苦衷吧?
況且,躲能躲到什麼時候?不如坦然地站在他面前,以眼神交匯,說一句:
[許久不見。]
可讀懂蘇沉寒暄眼神的李致,卻好似被人往心頭更添了一把火。
你要寒暄,那我們便寒暄個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