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寢殿後,蘇沉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就是無論如何也要調查清楚自己身上發生的事。

    話雖如此,蘇沉仍舊不敢就此貿然離城,因爲他現在知道,自己做的事一旦過於出格,等待着自己的便可能是控制和軟禁。

    其實蘇沉在過去與李致這個小皇帝的相處中,也能夠隱約感覺到,李致對他的容忍有一個模糊的邊界。

    李致並不是事事都強硬,甚至,絕大多數時候,貴爲天子的李致對他的冒犯和頂撞都只是忍氣吞聲,默默消化。

    但有些事就像李致那絕不能觸碰的逆鱗,譬如,洛城。

    不到不得已,蘇沉暫時還不想去碰那逆鱗,因爲他很清楚,那麼做就等於正式朝坐在龍椅上的李致宣戰。那不明智。

    或許,就私心來說,蘇沉也並不想與李致走到那樣的境地。

    真是……莫名其妙!

    難道是他不想要與李致心意相通麼?分明他纔是被矇蔽的那個啊!

    蘇沉心裏煩悶極了,罵罵咧咧的去把凌念懷的書房又翻了一遍,沒得到什麼和自己有關的事,卻翻到許許多多的策論與文書。

    當時蘇沉第一次來這裏時,還看不懂那些文書,如今他恢復了些記憶,又在紫宸殿翻了一個多月的奏疏,總算能看明白了,凌太傅書房裏的東西,多是與大理有關。

    這麼多年過去……他竟還是一心撲在那道國策上。

    蘇沉有些唏噓感慨。

    當初太子殿下如果沒有出事……只怕他們君臣二人早已經心願達成了吧。

    這一刻,蘇沉第一次對這個便宜老師產生了敬重之情。

    蘇沉把自己弄亂的書房收拾打理好,然後摸出那本《花間春情》,打開到最精彩的一頁,放在書案最中央,給自家老師放鬆放鬆。

    做完這些,蘇沉才翻窗出去,還留了條跟來時一樣的小窗縫,好不叫那老茄子察覺自己來過。

    蘇沉扭頭又去了裴相府,把裴子瑜的房間和書房都翻了一遍。

    比起凌太傅的書房,裴子瑜的房間就好像個瘋子住的垃圾場,裝滿了奇奇怪怪的東西。

    一進書房,蘇沉一眼便看見了那隻欠揍的燕隼,心中暗罵:我就知道,這裴二不可能乖乖處理了他的寶貝鳥兒。

    燕隼也瞧見了他,原本還安安靜靜的待在那兒,突然間便激動起來,瞪着兩隻鷹眼在籠子裏直撲棱。

    蘇沉沒理它,把書房也翻了個底朝天,裴子瑜在書房中留了許多筆記,有些是漢字,有些是梵文,甚至還有些蘇沉根本辨不出來的異國文字。

    這裴子瑜還真是專往歪門邪道上走啊。蘇沉暗想。

    從前在東宮只聽說他是個文不成武不就的世家子弟,可現在想來,若裴子瑜真是那樣不學無術,凌太傅這樣挑剔的人,又怎會唯獨將他收入門下呢?

    要說凌太傅是看中他裴相之子的顯赫家世,那虞照青是侯府的嫡子,家世上更勝一籌,當年凌太傅卻也未曾收下他作爲學生。

    看來這裴二是有點東西在肚子裏的。裴子瑜不走仕途,所以說,與其說是他需要凌念懷,倒不如說是凌念懷需要他。

    ……

    在裴子瑜記錄的那些東西里面,筆跡最新的一批,是他正在研究的,一個叫“阿芙蓉”的東西。

    蘇沉認得這個名字,那據說是大理送來的禮單中最貴重的一個東西。在大理國中,阿芙蓉被稱爲神藥。據說無論是怎樣的病痛,只要服下一小勺,不僅能緩解痛苦,還能叫人心情愉悅,如獲新生。

    此次大理使臣將這神藥進獻大巍,以體現和談的誠心。

    夢境中,蘇沉同樣聽過這個名字,只是夢境中,早在他二十歲大勝大理的那一次和談中,大理已經便獻上了這神藥。

    記憶恢復的越多,蘇沉便越能發現現實中與夢境中那一世的差別和聯繫了。

    裴子瑜的筆記中畫了一朵紅色花,邊上還繪有一顆小球似得果子。那果實據說就是大理國用來製作神藥的材料。

    那花狀似芙蓉,極其妖豔,可不知爲何,蘇沉見到那花並未覺得賞心悅目,反而有種莫名的恐懼感。

    只是看着,便叫他的骨頭都有些隱隱作痛……

    因古醫籍中鮮少提及此花,看得出來裴子瑜的學問做的極困難,蘇沉卻並不是因此物而來,於是一目十行的看了一下,便又去翻與他有關的東西了。

    正翻的來勁,忽然聽見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有人猛地推開書房的門衝了進來。

    蘇沉躲避不及,被來人當場逮住。

    來人不是書房的主人裴子瑜還有誰?

    認出是蘇沉後,裴子瑜乾巴巴瞪着他:“你在幹嘛?”

    蘇沉掃視了一下被自己霍霍完一片狼藉的書房,想不到什麼合理的解釋,眨了眨眼,道:“找東西。”

    他答的順溜,以至於裴子瑜都差點被繞進去,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你來我家找什麼東西?!你是想偷東西吧?!”

    蘇沉見糊弄不過,只好緩緩起身:“本來想偷。不過既然你來了……”

    他幾步走到裴子瑜身前,展開一笑:“還是搶來得快點。”

    “!!”裴子瑜心道不好,轉身便要跑,卻叫蘇沉一把扯住了後襟,順便捂住了嘴。

    蘇沉想將他拎起來,卻發現自己不如夢境中那般有力氣,看來棄武從文改變的不只是他的經歷,同樣改變了他的體格。

    沒有在軍中揮汗如雨苦練氣力的經歷,蘇沉如今有的仍舊是潛邸學的那套靠巧勁和身法的本事。

    不過,哪怕只有這點本事,對付裴子瑜也是綽綽有餘了。

    和他的老師凌念懷一樣,裴子瑜是個徹頭徹尾的文人,完全不會武,單獨對上蘇沉這樣說不過就動手的潑皮,便就只有捱打的份了。

    蘇沉推倒在書案前的軟榻上,摁着他的後頸壓制着他:“裴二啊,你也不想再挨一下吧?”

    裴子瑜被蘇沉這般狠狠壓着,憋得臉都紅了:“你個混賬玩意。”

    “嘿嘿嘿嘿……我還能更混賬。”蘇沉說罷,騰出隻手將他的右臂掰住。

    “啊啊!疼……”

    裴子瑜哪裏遭過這罪?疼得全身繃緊了,痛呼出聲。

    蘇沉並不打算真掰斷他的手臂,鬆了點力氣,問:“好啦。說罷,你們對我做了什麼?”

    裴子瑜罵道:“你個混賬……”

    蘇沉一寸寸用勁。

    裴子瑜疼得擠出淚來,卻是一聲不肯再吭了。

    蘇沉看出來了,這小子也是個倔驢,他若是個軟骨頭,老茄子又怎麼看得上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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