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許久,他耳邊還反覆縈繞着夢境中李致那一句:
[在我登上皇位之前,你是自由的。]
昨夜是他第一次在宮中留宿,因此,他是在李致寢殿的牀上醒來的。
當他驚坐起身看向四周,那些明黃色的牀幔和簾子,忽然好似囚籠的鐵欄,叫他喘不上氣。
就在入睡前,他還在想,不管是夢境中的那一世,還是眼前的這一世,他都與李致居然都走到了這樣的關係裏,或許只能解釋爲[命中註定]。
可如今,他卻開始懷疑,那一世的他……是自願的,還是被登上皇位的李致剝奪了自由?
李致也被他突然起身的動作鬧醒了,睜開了雙眼。
比起蘇沉醒來時的驚慌,李致醒來時顯得十分淡然,只是眼神中帶着幾分陰沉。
蘇沉看着李致安靜時略顯冷漠的臉,忽然之間發覺,他其實並不如自己以爲的那樣瞭解李致。
細想來,自失憶到現在,李致一直都瞞着他很多事,而蘇沉只是因爲信賴着對方,便不曾打破砂鍋問到底。
李致,凌念懷,裴子瑜,這三人顯然在謀劃着同一件事。
蘇沉在潛邸和東宮時都是被太子李政縱着的,如此長大,自是極討厭被算計,被控制的,因此,他本能的遠離了後面兩個人。
而李致,只有李致,蘇沉非但任由他將自己矇在鼓裏,還因爲夢境中的共情,一次次的對他心軟,任他對自己胡作非爲,予取予求。
[在我登上皇位之前,你是自由的。]
可怕的是,現在想來,李致他確實做到了。
兩個月前,他如願登上了皇位,而蘇沉卻失去了所有的記憶,只能慢慢靠着夢境,撿芝麻似得一點點找回自己的一部分。
不僅如此,李致不允許他出長安城,哪怕他告知了地點,理由,還承諾會在半個月內回來。
無論他如何費盡腦汁的商量,李致都只有一句斬釘截鐵的“不行”。
還有那重兵把守的長清宮和春寒宮……
李致確實沒有拿枷鎖套住他,可是,蘇沉審視了一番自己眼下的狀態,確實是……算不上自由的。他能光明正大去做的事,只能是李致允許他去做的那些。
另一頭,李致很快接受了夢境中發生的事,他心思通透,彷彿能猜到蘇沉的想法,伸手想要摟住蘇沉。
蘇沉沒有躲開,只是身體有些僵硬。
李致組織着語言,極爲努力的設法解釋:“蘇沉,別這樣看着我,說那些話的人不是我……現實中,我真的從來沒有和你說過這些。”
“也從來沒有想過嗎?”蘇沉直白地問。
李致沉默:“……”
蘇沉明白了沉默背後的意思,於是輕輕推開了摟住他的人。
蘇沉自問是一個重情的人,重情到甚至有些記喫不記打,別說是虞照青那樣仗義的幫助,就哪怕是淳王殿下給他帶的那點糖瓜子,他也感懷在心。
可是。蘇沉心想。在重情之前,他總得是一個完整的人吧?
畢竟,他如今是當真登上了皇位的……
李致看出了蘇沉身邊那忽然建起的心理壁壘,而現在的他顯然已被蘇沉閉之門外了。
李致負隅頑抗般辯解掙扎着:“蘇沉,君子論跡不論心……朕並未真對你做過那些事。”
“什麼事?”蘇沉反問,“夢境中,你說這番話的時候,心裏想做的是什麼事?”
李致的喉頭滾動了一下,頗有些心虛的垂了眼簾,答道:“朕不能說……”
蘇沉:“那我只能自己猜了?廢了我的功夫?打斷我的腿?”
李致無奈,這才終於坦白:“沒有,朕只是在想。要想辦法儘快登上皇位,然後將你召回長安,保護起來。”
“[保護]起來?”蘇沉定定看着他,“是軟禁起來吧?”
李致沉默,卻沒有否認。
蘇沉腦子亂成一團,起身準備離開,可還沒穿好衣裳便被李致從身後緊緊抱住:“蘇沉……”
“……”
“蘇沉,朕不想騙你……”李致道,“那樣的想法,朕心中曾有過。甚至如今也……依然保留着。”
“……你說……什麼?”
蘇沉驚訝地回頭看着說出這番話的李致,他原以爲李致會否認,會解釋,卻不料對方竟然直接承認了。
“只要能得到你,朕不會計較任何代價。哪怕會……違揹你自身的意願。”李致道,“可……那是因爲朕沒有其他辦法。如果能夠兩情相悅,誰又會願意用鎖鏈將心愛的人鎖在身邊呢?如果我們之間,一直都是過去一個月那般心意相通……朕根本不會冒出這樣的念頭的。”
“過去一個月那般心意相通?只有你覺得那叫心意相通!我甚至連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事都不知道!”蘇沉掙開對方的禁錮,轉身退開了距離,隔着幾米問李致,“我至今都不知道,你和凌念懷他們究竟對我做了什麼?”
李致果不其然又一次的啞巴了,他甚至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蘇沉看不明白他爲何如此難言,卻無心追究,只是轉身準備離去。
“蘇沉……”李致在他身後輕聲喚着,“別離開朕,好麼?”
那聲音低沉微弱,叫蘇沉一時間又想起了長清宮中的那個小少年,便差些又要心軟下來。
可這一次,蘇沉卻及時按捺住了回頭的衝動。
李致如今如願登上了皇位,他完全可以像夢境中所想得那樣,動用那無上的權力來對付自己。
蘇沉很明白,一旦李致開始以皇權施壓,高明鏡,吳長復,甚至淳王殿下都不可能會站在自己這一邊。
可是,不論如何,至少蘇沉自己……要站在自己這一邊。
如果都到了這種時候,他還傻乎乎的因爲心軟站在李致那一邊,那就真的是被賣了還在幫人數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