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致說起的那些夢境中的事,是遠在西南的蘇沉夢境中不曾知道的。

    “元成二十五年,大理戰敗投降,跑來進獻了這東西。元成帝很是喜歡,每日都要用,很快便離不開了。和談結束後,大巍與大理開始商貿往來,互通有無,這阿芙蓉在宮外也開始出現了。最初,只在長安城的官宦之間流行,後來富商、百姓便也開始效仿,短短一年功夫長安的秦樓楚館中便滿城異香了。此香用時令人飄飄欲仙,全然忘我,可時間一久,離了此香便會渾身乏力,萬蟻噬心。”

    蘇沉:“我在虞照青的信裏聽說過一些……但沒想到……竟然這樣嚴重。”

    李致道:“虞照青作風端直,交友謹慎,哪裏會知道那些地方的動向呢?恐怕只是有耳聞幾句罷了。”

    虞照青不去那種場合,難道貴爲皇子的李致便會去麼?蘇沉一時沒仔細想,只是憤然道:“大理人實在奸詐,竟然搗鼓出這種害人的玩意。”

    李致:“他們一貫如此,從前在戰場上便不乏用毒用蠱用瘴氣。手段層出不窮,無所不用其極。”

    蘇沉道:“那朝廷爲何不制止呢?”

    李致靜了靜,道:“朝中確有人懇請元成帝遏制阿芙蓉盛行之風。凌太傅最先察覺事情不對,聯合朝中的許多官員爲此嘗試了許多回。不過……”

    “不過什麼?”

    李致道:“有人需要這門生意的利益。”

    凌太傅在朝中勢力如此驚人,究竟是什麼人能與他抗衡?

    蘇沉想了一圈也想不出結論,索性問道:“究竟是誰在背後推動?”

    李致垂着眼,眼神靜悒道:“是朕。”

    “……”

    蘇沉就算想破頭也不可能想到那個答案。

    李致道:“最初是爲了與手握禁軍與守城部隊的李敬對抗,夢境中,那時的我急迫需要大量的資金,籌備自己的軍備勢力,所以,我暗中掌控了這門生意。”

    李致道:“在除掉了李敬他們之後,凌念懷也發覺了阿芙蓉的幕後推手,帶着他的人一同背棄了我,轉而扶持李牧。我便只能繼續靠着這門生意積累自己的實力。”

    蘇沉愣住了。

    他在夢中已經很久沒有見過李致了。自打那次離開了長安城後,他又在西南軍中待了兩年。

    這兩年與大理沒有仗打,沒有什麼值得記住的大事,夢中的記憶便進展得很快。

    有時他能在書信中得到一些李致的消息,他的身影夾雜在壽王殿下和長清宮的消息中,身形日漸模糊。

    隔着萬水千山,蘇沉有時也會想,長清宮的那個少年如今過得好不好,這幾年過去,不知他又變成了什麼樣子呢?

    萬沒想到,在他目光不能及的地方,少年長成了他根本無法想象的模樣,還做出了這樣傷天害理,唯利是圖的事。

    蘇沉顫聲道:“……你就這樣想做皇帝麼?,其他宮裏的人便也算了,壽王殿下是你的胞弟。你甚至不惜與壽王殿下爭奪這個皇位麼?”

    李致道:“朕自幼心懷帝志,你是知道的。況且,與李牧爭奪帝位,也不只是夢境中的事……”

    蘇沉愣了一下,這才明白過來。

    是啊,現實中的李致也是如此,他可是爲了這個皇位,帶兵攻入長安城,將自己的胞弟從皇位上趕了下來,罷黜帝位,禁閉在宮中。

    那如果皇位上的人並不是壽王殿下,而是太子殿下,他也會做這種事麼?

    蘇沉一時有些驚懼。

    李致看出他的眼神有變,道:“蘇沉……你答應過的……”

    若不是蘇沉那個安撫的吻,和那句“我們一起想辦法”,李致恐怕還不敢如此輕易將夢境中的這些全部告訴他。

    蘇沉聞言終於稍稍冷靜了下來,他平復了心情,放下夢境中的陳見,深呼吸了一下,問道:“無論如何,眼下,大理似乎打算再用這招,陛下如何打算呢?”

    李致道:“朕會叫他們吃不了兜着走。”

    蘇沉鬆了口氣,道:“萬幸,這回他們進獻的時機是現在。若是和夢境中一樣,進獻在先帝在時,恐怕事情就更麻煩了。”

    李致道:“蘇沉,你有沒有想過,爲什麼夢境中,大理使出這陰損招數是在六年前。而如今卻是現在?”

    蘇沉:“爲什麼?”

    李致道:“你還記得元成二十五年那場大勝仗麼?就是那一次,你打怕了大理。他們感覺到了威脅,於是派人前來和談,進獻了那阿芙蓉。”

    蘇沉心思通透,立刻明白了:“……但現實中,我從未去過西南,元成帝對邊境戰事一向抓大放小,沒有認真對待過大理。”

    李致道:“對。直至幾個月前,朕命遊定將軍率大軍前去西南意圖殲滅大理部隊,這舉動再次驚動了他們。他們判定大巍的新君要着手對付大理,所以纔將他們的殺手鐗拋了出來。”

    蘇沉道:“還好陛下記起了阿芙蓉的可怕之處。不然爲了他們的野心,不知要禍害多少尋常百姓!大理人實在可惡至極!”

    “是的。所以,朕與他們的和談,不過是逢場作戲的緩兵之計。”李致語氣極淡道,“朕要破大理,勢在必行,志在必得。”

    蘇沉看向眼前的年輕君王,忽然在記憶中浮現一張極爲相似的臉,一時間叫他感慨萬千。

    從開始他就一直不滿這場和談,卻一直都沒想過去幹預李致的決定,是因爲他從不認爲自己是一個能決策千里的國士。

    他知道在大局上,他不如太子殿下,裴相,凌太傅。打仗也好,和談也好,他並不知道哪一個對大巍纔是最好的決策。

    夢境中,他孤守西南軍中,只是想用自己的餘生遵循太子殿下的遺志罷了。

    可那個人已經走了那麼久……時間已經過去了那麼久……而國策,時局總是瞬息萬變。

    蘇沉其實早已不能確定,自己仍奔走在那個人希望他去的方向上。

    只是太害怕停下來就會徹底失去方向,所以只能蒙着頭往前衝。

    而如今,彷彿那個人又回來了。不,或許,並不是那個人回來了,而是有另一個人捉住了他,然後爲他重新指了一個方向。

    ——朝着那個目標,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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