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致從夢中驚醒,一隻手下意識的探向身側,卻摸了個空,原本躺着蘇沉的地方此刻空空的,連一絲體溫也沒有留下。

    “來人!”李致心口一窒,慌忙翻身坐起。

    聞聲,鄒明急匆匆從殿外跑了進來,不等皇帝開口便道:“陛下,蘇大人天沒亮便走了。他留了句話,說自己暫且回淳王府待幾天,陛下不用過於擔心。”

    不用擔心?這種情況要他如何不擔心!李致心跳極快,不假思索道:“派人去淳王府盯着,要確認人一直在府上。”

    鄒明領命,剛要退下,卻又聽見皇帝喊了聲:“等等,回來。”

    鄒明莫名其妙,急忙轉身回頭,等待下一個吩咐,卻遲遲未等到李致開口。

    不知過去多久,才聽見皇帝道:“算了……不必去煩擾他了。”

    李致知道蘇沉是何等耳聰目明的人,他放幾個人在淳王府,蘇沉只要在天井轉一圈,眼皮都不需要動動,就能數的一清二楚。

    在現在這種情況下,這道旨意只會讓蘇沉變成一隻驚弓之鳥,將他越推越遠。

    蘇沉昨夜方答應過他,無論發生什麼,都會同他一起想辦法的。

    往好處想。

    蘇沉今晨雖然不聲不響的走了,卻並非完全不告而別,臨走前還找鄒明留了話,便是還在乎他的。

    想來……蘇沉只是被夢中的那個他給嚇到了,需要一個人待一會兒。

    而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給足蘇沉時間。

    上完早朝後,李致在紫宸殿單獨接見了裴相和凌太傅,命人給二人賜座。

    兩人並不知李致召見的緣由,又見皇帝給了破天荒的禮待。凌太傅若有所思,裴相行得正坐得端,倒懶得多想,拿捏着這次機會,自顧自的說了一番西南戰事的籌備。

    李致耐心聽完裴相的話後,點頭應允,後道:“裴相着實辛苦了。”

    裴相一怔,急忙站起說起官話:“爲陛下分憂,乃老臣分內之事,不敢居功。”

    李致道:“兩位勞苦功高,朕銘記在心。日後,朕若有錯,還望兩位不吝賜教,朕亦會記得,以史爲鑑,時時自審。”

    裴相又是一怔,拱手道:“陛下言重了。”

    凌太傅也跟着起身:“陛下仁明,大巍之幸。”

    兩人從紫宸殿出來,老裴相還在方纔的愣怔中沒有出來,拉了凌太傅道:“太傅大人,聖上今日這是唱的哪一齣?莫不是在敲打我這根老骨頭?”

    凌太傅從很久以前起心裏便隱隱有着些許猜測,可那猜測卻是荒唐至極,根本沒法與那頑固的老裴相言明的,於是輕輕笑着:“或只是良心發現?”

    老裴相搖着頭,連聲嘆道:“奇也怪哉、奇也怪哉。”

    凌念懷回到凌府,府中下人告知,蘇沉正在書房外等他。

    凌念懷走向書房,遠遠便看見他那來無影去無蹤,野貓似得好徒兒正坐在檐下的廊廡扶手上。

    一瞧見他,蘇沉便從扶手上跳了下來。

    “老、老師……”蘇沉眼神複雜。

    凌念懷看了看他的眼睛,便敏銳地發覺其中神色與今日小皇帝眼中的有幾分相近。

    “阿沉怎麼突然來了。有事?”

    蘇沉支支吾吾了一會兒,道:“我來看看您。”

    凌念懷笑了:“阿沉都想起來了?”

    蘇沉老老實實道:“還沒有全部想起來……但是……”

    蘇沉有些不知從何說起,凌念懷也並未催促,只靜靜等着他說下去。

    蘇沉梳理了一遍思緒,重新開口:“眼下出了些狀況,學生不知,將來該如何是好。想爲太子殿下完成遺願……學生該當如何做?”

    他怕自己問的沒頭沒腦,特地將問題直白簡化了,而凌念懷聽了表情卻似乎毫不意外,只是淡淡一笑。

    蘇沉:“老師笑什麼?”

    凌太傅道:“乖阿沉,我笑你當年拜師時,也說過類似的話。”

    蘇沉黑着臉道:“老茄子。你就不要再佔我的便宜了。”

    聽見這不敬的稱呼,凌太傅卻反而顯得更開懷了:“進屋聊罷。”

    說罷,他便推開書房的門入內,待蘇沉進屋便將門閉上了。

    蘇沉有求於人,難得有些扭扭捏捏,站在門口等凌念懷開口,卻未料一隻寬厚溫暖的手掌落在了他的臉上。

    就像第一次闖入這間書房時一樣,凌念懷凝視着他,眼中帶着幾分複雜情緒。

    “阿沉……你回來了。”

    “……”

    蘇沉沒有躲閃,雖還記不起拜師後的事,可在這對視中,蘇沉覺得,這些年來的教誨、陪伴,都在無言之中。

    即便是時光流轉,記憶蒙塵,某種感情也依然鮮活。

    凌念懷撫着蘇沉的臉,遙想起當年,少年爲了拜師,跪在他凌府門口三天三夜,又是磕頭又是喊爹。

    凌太傅原以爲這隻貓兒只是離開東宮無處可去,妄圖想在他這謀份前程。

    太子意外離世,過去數年鋪開的局面全部要重頭部署,他已是焦頭爛額,心煩意亂,幾次叫下人將他轟走,都是未果。

    一不留神,那少年便又跑回來了,他派人盯緊了門口,少年便索性直接翻牆入室,跪在了他的書房裏。

    爲了說服他收下自己。少年大言不慚地說,自己知道他的宏圖大志,願助他一臂之力。

    凌念懷這才起了好奇,問少年:“就憑你,一個丟了差使的小小幽衛,如何助我?”

    少年前面信口開河,這會兒又說並不知該如何做。在低頭沉思許久後,他竟信誓旦旦,說自己要在半年內考取功名,他要高中狀元,成爲譽王的老師,嚴厲教導他成爲一代明君。

    凌念懷啞然失笑:“你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貓兒。”

    這大約還是太子李政離世後的幾個月裏,他第一次發笑。

    在此之前,凌念懷便對東宮這隻命硬的小貓兒頗有幾分在意了。

    少年出生於微末,充滿了野草般的生機,機敏,狡猾,左右逢源。

    太子李政如何掩飾,凌念懷也能看出其待少年的態度與其他幽衛極爲不同,爲保東宮無虞,他確實曾經動過除去少年的念頭。

    可事實上,一次的失手之後,凌念懷便放棄了這個念頭。

    或許在那時,他便隱隱地覺得,這小少年某些方面與自己很像了。

    而這師生緣分,或許也很早就埋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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