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院子，藍笙驟感一股陰涼鋪面而來。他環抱自己搓搓起雞皮疙瘩的胳膊，快到夏季怎麼這麼冷？若冬天住在裏面，不敢想有多冷。
院裏有樹，樹下石桌石凳。
藍笛一陣恍惚，想起自己以前最喜歡坐在那看書等待。
面對大門，期望有什麼人能來。他不被允許外出，一個朋友也無。期待有人來，心裏卻知道沒人會來。
隔着幾年時光，藍笛彷彿看到曾經的自己微微擡頭望向門口。
父親、母親、大哥……
哪怕丫鬟或小廝，不論誰來都能讓心裏冒出來的期盼得到滿足。
然而誰都沒來。
藍笛走到石桌邊，伸手拍拍過去那個他的頭。幾年前的渴念，幾年後由自己圓滿。
等來變得更好的他，如何不是實現願望呢？很滿意吧？以前的自己。
是的。未來的自己。
藍笙嫌棄左右看看：“二哥打算住在這？不好吧？”
此處之所以比別的地方冷，除了偏遠還有別的原因。昔日的藍笛不知道，而今的他心下一沉。
老祖宗爲長生不老已然瘋魔，什麼都做得出來。他看向藍蕭，大哥知道多少？
或者說，牽扯進去多少？整個藍家又被牽連多少？
藍蕭眼神複雜注視二弟：“三弟的院子尚有空房。二弟打算住以前的院子，還是搬去和三弟住？這點小事，大哥能決定。”
“大哥好意，我不便推辭。三弟，你歡迎二哥嗎？”藍笛微笑問三弟。
藍笙高興一口應下：“當然歡迎。二哥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你別嫌我煩就是。”
“自是不會。”藍笛含笑。
抱住二哥的胳膊，藍笙歡歡喜喜往外拉：“走走走，回我院。”
他臉上笑着，心情沉重。原來府裏最大的祕密大哥知道，看樣子二哥也清楚一些。
沒時間想更長遠的事情，他的當務之急是度過今天活下來。但願不會再重複這一天。
藍蕭望着兩人的背影，眉頭微皺。二弟成長不少，因爲那位女驅魔師嗎……
藍笙開心回到自個院子，吩咐下人去收拾廂房。
微笑坐下泡茶，藍笛對住的地方不挑剔。他擡眸望正走進來的藍蕭：“家中藏書我尚未看完，能勞煩大哥派人取來一些嗎？”
腳步一頓，藍蕭一愣。
他永遠不知道二弟的腦子裏在想什麼。明知回來身處險境，別的不管先問醫書。
他氣笑了：“大哥讓人送來，你還有什麼需要的？”
藍笛搖搖頭：“沒有了。旁的大哥做不了主，也幫不上忙。”
欲言又止，藍蕭拂袖而去。
藍笙讓人趕緊上點心：“二哥，你這些年去哪兒了？”
輕抿一口茶，藍笛勾脣微揚：“懸壺濟世，救死扶傷。我是大夫，有一個醫館。”
藍家身爲醫藥世家，子孫做大夫再正常不過。藍笙心虛別開頭，但不是所有人都有當大夫的天賦。
他就對醫術什麼的不感興趣，看書不到兩頁便昏昏欲睡。
藍笙認藥材倒是很快，證明有天賦。可真的興致不大，讓他坐堂看診就全身難受。
丫鬟端來點心。
藍笙喫兩口壓壓驚：“二哥此次回來，還走嗎？”
“自然是要走的。我的家在別的地方，不是這兒。”藍笛轉頭看向外面。
他的家在盈兒身邊，在他們共同生活的地方。有阿碧、阿蝠、阿紫相伴，還有阿白和阿黑守護。
整日歡聲笑語，不知煩惱爲何物。手中茶水漸涼，他的心卻慢慢溫熱起來。
對藍家的本能戰慄在減少，藍笛想到大家安全感十足。
他如今很幸福……
祠堂。
藍蕭跪下稟報：“老祖宗，二弟已接回。有一些人可能會來找他……”
“哈哈哈哈，回來了，他回來了。那些人我自有辦法對付，你無須操心。好好照顧你二弟，他可是我們藍家的寶貝疙瘩。你做得很好，賞賜你一顆仙丹。”老祖宗眼神狂熱。
“多謝老祖宗。”藍蕭俯身磕頭，眼眸毫無溫度。
相比上次，老祖宗精神不少……
一位老僕端來木盒慈祥道：“家主，老祖宗的賞賜。莫要辜負了。”
藍蕭打開木盒，裏面躺着一枚金色的圓滾滾藥丸。香氣十足，引人垂涎。
他捏住藥丸，一口吞下：“多謝老祖宗賞賜。孫兒定竭盡全力，爲老祖宗鞠躬盡瘁。”
“好好好，你下去吧。盯緊你二弟，別讓回到家的他又走了。”老祖宗勾起嗜血的笑。
他的長生不老近在遲尺，終於要實現了，要實現了……
好孫兒，老祖宗會好好疼愛的……
劍指點在喉嚨，藍蕭把故意卡在喉嚨的藥丸吐出來。捏碎藥丸，瀰漫的香氣讓他只覺得想吐。
“夫君。”一位美人從臥房出來。她嗓音溫柔，語氣擔心。
藍蕭拉住她的手寬慰：“沒事。不過是老祖宗又賞賜一顆仙丹而已。”
美人大驚，無措查探丈夫的身體：“你吃了？你明知那東西……”
“當着老祖宗的面，不喫不行。”藍蕭摟住焦急的妻子，“沒事，我吐出來了。青雲兄那邊有迴應嗎？二弟已經回府，我們的動作要加快。萬一二弟真的能讓人長生不老……”
美人乃宋家庶女，名宋宛。宋家沒有嫡女，她自幼被養在嫡母身邊，與兄長宋青雲關係深厚。
宋宛蹙眉搖頭：“哥哥尚未迴應，想來那邊遇到阻礙。傅家也沒動靜。”
藍蕭捏捏疼痛的眉心：“傅家一向隔岸觀火，不一定願意參與其中。但分一杯羹的時候，難保不跳出來。你與傅家嫡女有些交情，麻煩夫人爲我走動。爲夫着實過意不去。”
“你我夫妻一體，自然同心同力。何況咱們要爲孩子想。”宋宛含笑輕撫腹部。
她已有身孕，但孩子不能在當下的環境出生。那將是一場災難。
藍蕭抱緊妻子，大手蓋住她的肚子。那裏有他們的孩子，正在一點點長大。
藍蕭眼神幽深，眉宇打結。
必須在孩子出生前動手，成功一家三口再無後顧之憂。失敗不過一死，九泉之下一家團聚。
老祖宗，老到一定程度就該死。
何必貪戀人世……
後院。
大門緊閉的房屋前兩人看守，屋裏昏暗。一披頭散髮的女子坐在地上，她一時笑一時哭。
瘋瘋癲癲，喃喃自語。女子身上還算乾淨，平常應當有人照顧。
藍遠江不經意從此過，暗罵一聲晦氣。他在家排行老二，是藍蕭幾兄弟的親生父親。
而屋裏被關着的是他結髮妻子，藍蕭和藍笛的生身母親。也是宋家的嫡親女兒，名喚宋玉影。
院落。
藍笙喫到好喫的糕點立馬分享：“二哥，你嚐嚐這個。不膩，很好喫。”
“好。”藍笛接過，輕輕咬一口。
他點頭，表示認可。只是和阿紫做的比起來，稍差一些。
阿紫做的糕點，軟糯可口，香甜怡人，回味無窮。
說起來，好幾天沒喫到了。
藍笙一臉笑眯眯。既然二哥是變數，只要一直待在一起定會發現轉機。
此時，幾位小廝捧來書籍。桌上瞬間堆一大摞，藍笛滿意拿一本翻開來看。
小廝們退下。
藍笙好奇湊過去瞧瞧，隨即面色痛苦。這些字他真看不了一點，如坐鍼氈，如芒在背。
藍笙坐回去繼續喫點心：“二哥，你爲什麼突然想回來啊？”
離家幾年，此時回家。他總覺得有不好的預感，有些事實在不想深究。
“總要解決的，何時回來有什麼區別？”藍笛不知看到什麼內容，翻書的手一頓。
藍笙疑惑：“怎麼了？上面說的有問題？醫書也不一定完全正確。”
“內容沒問題，說的很對。”藍笛注視醫書，上面記載頭風的治療方法。
不由得讓他想起一個人，一個忘不掉的人。一個從溫柔美麗變得癲狂不已的女人，他的母親。
第一個掐住藍笛脖子想殺死他的不是大哥，而是母親，親生母親。
所有人都說母親瘋了，把聲嘶力竭的她拖走關起來。當時藍笛想探望，始終遭到阻攔。
母親是被逼瘋的，被藍家，被父親，被他。藍笛博覽羣書，最關注瘋癲之症。
既然回來，他想治好母親的病。無論清醒後的母親做什麼樣的選擇，他都支持。
藍笛翻找書籍，即使有把握依舊想再仔細研讀。他不願出一丁點的差錯。
見二哥神色凝重又焦急，藍笙覺得新鮮。原來所謂的天才也是人啊，也有如此強烈的情感。
以前從沒感受到，現在覺得二哥這樣挺好。如此纔有人氣，不覺得拒人於千里之外。
“二哥，從小我就聽說你是天才。你應該很容易記下書裏的內容，任何病症都不在話下。大哥當家主，你當家裏的活字招牌。咱們幾個兄友弟恭，成就一段佳話。”藍笙幻想。
藍笛擡頭望去，嘆口氣道：“三弟，我不是什麼天才。行醫時也有弄不清楚的狀況，治不好的病症，甚至救不了的病人。我只是一個普通人，想努力多學一些的普通人。”
多學一些，多知道一些，當遇到突發情況時纔有可能應對。
不至於手足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