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翠緊張地看着陳峯的臉色，生怕餘長樂的話激怒了他。
陳峯心裏倒是比她想的強大，面不改色地答道：
“我和翠翠這麼多年好朋友，她一個眼神我就能明白什麼意思，哪還用開口說話。”
他一邊說一邊坐到翠翠病牀一側的木凳上，隨手拿過一本書，好整以暇地對餘長樂說道：
“你們聊，我一會兒再接着讀。”
餘長樂如今對陳峯的觀感很不好，除了送翠翠到醫院急救的那天，事出緊急沒有過多接觸以外，之後每次接觸這個人或多或少都有些讓餘長樂感到不適的地方。
她自問不是一個苛刻的人，前世更是接觸過各形各色的客戶，卻沒有一個讓她覺得像陳峯這樣會讓人產生不舒服甚至壓抑感覺的人。
可她也不能因爲自己對陳峯的主觀感受，就去幹涉別人交朋友的權利吧。
餘長樂將這些無關緊要的想法拋在腦後，畢竟她是來開導翠翠的，這纔是緊要的事情。
她笑着坐到翠翠病牀的另一側，沒有提昨晚尖叫的事，反而說起她的服裝店。
“翠翠，我今天來有個事情想和你商量一下，你看行不行？”
“是這樣的，我和你小姑在順城大街開了一家服裝店，生意還行，我動了手術住院，你小姑一個人忙不過來，我們就打算再招個店員。”
“你小姑說你性格活潑開朗，適合和人打交道的工作，我就想問問你的意見，等你好了有沒有興趣到店裏幫忙？”
餘長樂故意說是和李梅合夥開的服裝店，這樣翠翠就會以爲是幫自家親戚忙，不會因爲不好意思麻煩她而拒絕。
翠翠聽得一怔，她還以爲餘長樂是受小姑的囑託來開導她的，沒想到她竟是來和自己談工作的。
餘長樂見她發怔，倒是沒有表現出抗拒的神情，就接着說道：
“我知道要你一個高中生到個體戶店裏打工，是委屈你了，不過我聽你小姑說，你成績一向很好，沒參加高考是爲了儘快掙錢養家，連我聽了都覺得可惜。”
“既然這樣你不如暫時先在我們店裏幹着，只負責銷售，有客人的時候接待，沒客人的時候看書複習，爭取參加明年的高考。”
“渝州師範就不錯，長喜說每月還發生活補助，要是不夠，週末還可以來店裏打零工補貼家用，多好！”
餘長樂昨晚想了一晚上，要讓翠翠重新燃起對生活的希望，就得從她最在意的地方入手。
一個從小到大勤奮好學，學習成績優異的女孩兒怎麼可能甘心不參加高考，選擇到絲廠去做女工呢？
迫使她改變人生軌跡的原因莫過於急於掙錢養家的壓力，只要解決了這個問題，她肯定願意和長喜一樣去讀大學。
讀了大學，才能真正改變她的命運，把她從目前生活的泥沼裏徹底地拉出來！
果然，聽完餘長樂給她的規劃，翠翠眼睛都亮了起來，沒想到世上竟然會有這種好事能落到她身上。
要是真能考上渝州師範，離家近，有補助，還能到長喜姐姐店裏打零工，還能和長喜一起上學......
那邊陳峯笑嘻嘻地開口：“考大學哪是那麼容易的事，別人一心在學校讀書都有好多人考不上，她邊做事邊讀書哪裏能行？”
“再說了，女孩子讀到高中畢業已經是高文憑了，金帛市哪家廠裏進不去？”
“讀完大學，不還是工作嗎？白白浪費幾年時間，到頭來說不定還沒人混得好。”
“我也是爲翠翠好，別到時候花了時間，花了精力，考不上還耽誤了找工作，白傷心一場。”
他洋洋灑灑一席話說完，意味深長地看向翠翠：“翠翠，你覺得我說的對不對？”
翠翠被他陰狠的眼神盯得一激靈，埋下頭胡亂點了點。
餘長樂給她描述的未來太好了，好到那一瞬間她差點忘了自己的命都還捏在別人手上，哪裏有資格去展望未來。
餘長樂將兩人的互動看在眼裏，眉頭皺了起來，這哪裏是好朋友的關係，她覺得翠翠明顯是在害怕陳峯！
餘長樂哪裏能讓翠翠聽陳峯那些井底之蛙的言論，繼續遊說道：
“你要是擔心學習跟不上，長喜每個週末都回家，我讓他給你補補課，努力一年，明年肯定能考上！”
“啪！”
陳峯用力把書拍在牀頭櫃上，面色不鬱：
“翠翠都說了不想參加高考，你幹嘛一直勉強她？！”
還一個勁兒地提餘長喜，難不成這世上只有餘長喜是好的？！
見他終於收起了那副憨厚老實的樣子，餘長樂反倒覺得輕鬆，她早就覺得陳峯是個面具人，眼前這個咄咄逼人的狀態更像是真實的他。
餘長樂便也不客氣了：“她什麼時候說不想參加了？又是眼神告訴你的？就像她想關門一樣？”
“陳峯，我提醒你一件事，就算你和翠翠是好朋友，你最多也只能提出你的建議，人生的事只能她自己做決定。”
“不要過度干涉她人的生活，邊界感這個詞，你懂嗎？”
陳峯的臉肉眼可見漲紅了起來，不過不是羞愧，而是被餘長樂激怒。
她一個外人憑什麼對他和翠翠的事指手畫腳，她和餘長喜一樣自以爲是，看不起他沒文化連高中都沒讀過，只能在絲廠收廢料到黑市倒賣。
她以爲絲廠那些讀過高中的工人又是些什麼好人嗎？
那些男人聚在一起說的還不是那些葷話，色眯眯的眼睛只會在女工身上打轉，一肚子壞水只想着打女工的主意。
翠翠要是進了絲廠，被羣狼環伺，能好嗎？說不定哪天就被人哄騙玷污了！
他暗示過她別去絲廠，可她還是執意要跑去見工，既然她不聽話，那他就只能先下手爲強，生米煮成熟飯讓她不得不聽他的話！
陳峯緩緩地站了起來，高大的身形擋住窗口照射進來的陽光，一大片陰影落在餘長樂和翠翠身上。
他一直揣在兜裏的手剛一動，病牀上的翠翠突然大聲喊道：
“長樂！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