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想前皇后了。
潘公公知道。
皇上長嘆一聲,站起來,出了明陽殿。
潘公公跟在後面,一擺手,讓認人遠遠的跟着。
皇上沉着臉往芍藥園去。
這芍藥園是皇上爲前皇后建的。
皇上不怎麼來,來了就要坐上半個時辰。
潘公公手上搭着大氅,跟在後面。
潘公公悄聲吩咐身後的小公公,送兩個炭火盆子到芍藥園。
皇上和前皇后因芍藥花結緣,後來皇上就給前皇后建了這個芍藥園。
芍藥園後面的柿子林是前皇后爲皇上建的,皇后喜歡那些大柿子掛在樹上,跟一個個小燈籠似的。
皇上進了芍藥園,遍地枯枝,上面壓着雪。
到了春天,花匠就會在這兒重新種滿芍藥花,到了四月,這裏將開滿大朵大朵的芍藥花。
皇上……
容兒淘氣。
鎮南王府的大門關不住她。
每年四月,容兒都會去寒山寺看花。
他以爲她喜歡芍藥,過了很久,他才明白,皇后不是喜歡芍藥花,而是喜歡跑出去玩兒。
芍藥花不過是她出府的藉口。
她還喜歡扮成少年公子,去茶樓喝茶,去戲園子看戲,去書院跟人對詩。
他傻傻的以爲她愛看戲,叫人請了戲班子進宮。
皇上自嘲的笑了一下。
朕總是猜不對你。
“十幾年了,容兒你在那邊過得可好?”
皇上彎下身去。
潘公公急忙過來用袖子掃了掃雪,將大石階上的雪掃乾淨,又將懷裏抱的一個厚厚的大蒲團放在臺階上。
然後遠遠的站開。
皇上坐在大蒲團上,眼裏蓄淚。
“那一年,朕站在花叢裏,先是看到牆頭上露出小半張臉,接着就看到你,那般明豔,笑得整個天空都跟着亮了。”
“看着你跳下來,看着你跟你的嬤嬤說謊,看着你逃跑。”
“那一刻,朕的心動了。”
“朕回宮就去找了太后,拒了太后的提議。”
皇上伸出手,觸摸着自己的睫毛,把掛在睫毛上淚水輕輕沾走。
“朕這一生,沒做成什麼想做的事。”
“朕想做一個逍遙王爺,遊山玩水,飲酒做詩,但朕最終也沒能走出這深宮,朕走的最遠的路,也就是明陽殿到御花園。”
“朕生在這深宮,以後,也會死在這深宮。”
“朕唯一做成的事,就是大婚時娶了自己想娶的人。”
皇上低下頭,呵呵的笑了起來。
潘公公又退後了兩步,不停地用袖子抹着眼淚。
“朕知道委屈了你,你不喜這深宮,朕卻因爲喜歡你,也將你困在深宮,朕常常想,如果再來一次,朕會不會放手,讓你留在你的鎮南王府,過你喜歡的生活。”
“朕不會,朕一定還會將你困在這深宮。”
皇上站起身,就在風裏站着。
有小太監拿來了炭火盆子,輕手輕腳的放在皇上身後,潘公公將手裏的大氅輕輕給皇上披上。
“朕後悔了!容兒。”
皇上喃喃自語。
“朕當時就不該讓步,不該畏縮,你知道朕有多麼羨慕太子嗎?”
潘公公靜靜的站在原地。
一陣冷風吹來,揚起一陣小清雪。
潘公公忙藉機道:“皇上,起風了,奴才陪着您先回明陽殿吧。”
回到明陽殿,潘公公一疊聲的讓人準備薑湯,添炭火盆子。
皇上道:“朕不喝那玩意,難喝的緊,也不甚冷。”
潘公公道:“多虧了杏兒姑娘送來的這個虎皮蒲團。”
潘公公爲了轉移皇上的情緒,特意提了杏兒。
皇上常露疲態,只有跟杏兒相處,皇上纔會覺得輕鬆。
“哦?”皇上回頭看看,潘公公抱在懷裏的大蒲團,竟然包着白老虎皮。
“這是杏兒送來的?”
潘公公笑道:“是呢,杏兒姑娘說,這是去北地時得的,太子妃挑了最好的一張,說是要讓人做出來給皇上鋪龍椅,一整張虎皮,還有的剩,就給皇上做了個蒲團。”
皇上哼道:“太子妃不會這麼惦記朕,鋪在龍椅上,以後也是她夫君坐。”
潘公公笑道:“杏兒姑娘可說了,是太子妃親自挑的,就是給皇上的。”
皇上道:“最懂事的,就是杏兒了。”
潘公公……
太子妃就是假公濟私,杏兒就是懂事,這也太偏心了。
皇上道:“去賞,賞杏兒……”
皇上思索了一下。
一時竟然不知道要賞杏兒什麼。
潘公公……
剛纔的話都是他胡編的,白虎皮蒲團是杏兒拿來的,那是給小皇孫做了厚實的小褥子剩的邊角料,只不過切割得十分巧妙,如西瓜上面的花紋一般。
“就賞杏兒兩天假期吧。”
潘公公……
那是太子妃的人,你說給放假就放假了?
“皇上,太子妃,恐怕離不了杏兒……”
潘公公吶吶道。
皇上道:“去朕的私庫裏,支五百兩銀子,給杏兒三百兩,就說讓她去街上玩個夠,請她的小姐妹喫喫東西,再給太子妃二百兩,就說朕給杏兒買兩天假期。”
潘公公……
第一次看見這樣賞人的。
沒辦法,潘公公顛顛顛的去了東宮。
嶽如霜……
嶽如霜一臉的不解。
這是嫌我累着杏兒了?
不過有銀子就好,二百兩也是錢,蚊子也是肉。
等潘公公走了。
杏兒也一臉的懵。
嶽如霜笑道:“杏兒這又是做了什麼讓皇上高興的事?”
杏兒搖搖頭道:“奴婢不知道呢。”
嶽如霜笑道:“那你出宮玩去吧,去看看呂大小姐也行,去你鋪子裏看看也行。”“
嶽如霜將三百兩銀票給她。
“這可能買好多東西呢。”
杏兒道:“那奴婢能請綠竹和伊諾喫飯嗎?”
嶽如霜道:“去吧。”
杏兒交待了東宮的宮人們,然後就帶着綠竹和伊諾要出宮。
詹桃眨巴着眼睛,羨慕的看着。
嶽如霜好笑,道:“讓蒼青伺候太子,你跟着去吧,我跟太子殿下給你請假。”
詹桃搖搖頭:“我不去,我還有差事呢。”
嶽如霜伸手摸摸他頭,才十一歲,在前世小學都還沒畢業,不是孩子是什麼?
“那你等着,我讓人去問太子一聲。”
杏兒她們就留下來等他。
詹桃嘴上說着不去,卻一個勁兒的伸長脖子往外看,看去送信的人回來沒有。
嶽如霜看了想笑。
到底是孩子,怎麼能不愛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