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的時候，只覺得周圍的視線，一片暗沉，他的太陽穴跳着疼的厲害，他伸手按了按自己的鼻樑，又從牀頭櫃上拿起了自己的手機，看了一眼來電號碼，這才接了起來。
是他的律師打過來的電話，葉景瀾大概還沒有睡醒，第一次彷彿是沒有聽清楚，所以又“唔”了一聲，暗啞着嗓子問：“……你剛說什麼？”
律師又畢恭畢敬地重複了一次，“……瀾少，您委託我的律師協議書我已經草擬好了，不過這事情，真的很抱歉，因爲葉老爺臨時過來找我，他看到了這份離婚協議，現在協議在葉老爺手上，我怕是沒有他的同意，這協議怎麼都不能生效了。”
葉景瀾嗤笑一聲，“我要離婚，又不是他要離婚，他瞎操什麼心？”
律師，“…………”
“行了，協議我自己會拿來，你是不是都已經按照我的要求草擬好了？我只需要籤個名就可以了，對麼？”
律師說：“是的，瀾少，您之前吩咐我的，您名下的10處房產，有5處給葉少奶奶，這些我都已經寫明瞭。”
“嗯，那就這樣吧，回頭把名字簽了，我再找你。”
葉景瀾掛了電話，揚手就將手機給丟在了牀頭櫃上，他赤.裸着上半身，靠在牀上，抽了一根菸，白色的煙霧繚繞在自己的面前，原本就暗沉的空間，顯得更是萎靡，而他那張隱匿在黑暗之中的俊容上，展現出來的全都是痛楚。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爲什麼要將自己名下的那些產業給她一半，可是他還是沒有忍住，給律師說離婚協議的時候，這條就這麼寫上去了，其是她完全可以被掃地出門，其實他也不需要給她什麼，她跟着宋聞璟，說實話，倒是真的比跟着自己好吧？
她還會缺少什麼？
但是怎麼辦？
她就算真的不再是屬於自己的了，他也期望着，能夠有什麼東西原本是屬於自己的，而現在，卻是在她年梔的名下的，這樣，纔會真真實實的提醒着他——她曾經至少也是自己的妻子，他曾經也是擁有過她的。
…………
這種可憐的念頭，讓葉景瀾很是厭惡，可是他悲哀的發現，自己再厭惡，卻還是無法摒棄。
一根菸很快就抽到底，他將菸頭捏碎在了菸灰缸裏，起身去浴室洗了個澡，然後又換了一套衣服，這才驅車去了葉氏。
這段時間，葉凌軍一直都在葉氏，倒是宋聞璟很少過來，他知道年梔最近身體不太好，他那個同父異母的大哥，從來都是事業至上，這會兒卻因爲那個女人連葉氏都不知道了，這種感覺，像是讓葉景瀾嚥了一隻蒼蠅一樣，說不出的滋味兒。
一路直接到了葉凌軍的辦公室，葉景瀾推門進去的時候，正好有幾個高層坐在辦公室裏，衆人一見到他，很快就站起身來，恭敬的喊了一聲“瀾少”。
葉景瀾擺了擺手，“你們都先出去，我有話要和葉董事長說。”
葉凌軍放下手邊的文件，輕咳了一聲，順着葉景瀾的話就說：“你們先回去吧，項目的事情，下午開會的時候再議。”
幾個高層很快就魚貫而出，等到最後出去的那個人妥帖地帶上了門之後，葉景瀾才上前，他也懶得廢話什麼，一手撐在了大班桌上，看向葉凌軍，“別的我就不說了，你把離婚協議給我，那是我的東西，你扣着算什麼意思？”
葉凌軍當然知道，他今天突然上來找自己，肯定是因爲那份離婚協議。
他伸手推了一把面前的文件，語氣還算是平靜，“離婚協議？那你說，我爲什麼要扣着你的這份離婚協議？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麼嗎？我有同意，讓你們離婚了？”
“我爲什麼會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5年前你強硬讓我結婚，難不成我現在連選擇離婚的權利都沒有了？你同意不同意，和我要離婚有關係麼？”
“你——”
葉凌軍勃然大怒，大掌重重的拍在了桌面上，“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嗎？既然這個婚事是我幫你定下來的，沒有我的允許，我倒是要看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去離婚！”
葉景瀾不可思議的看着葉凌軍，這個他看了20幾年的臉，這個男人的身上流着和自己一樣的血，他小時候覺得自己的父親很厲害，是他的偶像，等到他成年之後，葉凌軍對他的要求也很嚴格，再後來發生過了年梔的事情，他才一直都和他作對，可是不管怎麼樣，這個人始終都是自己的父親，生他養他，他一直都認爲，自己足夠了解他，也足夠了解葉家。
——現在他卻悲哀的發現，自己從頭到尾都不曾瞭解那些曾經距離自己最近的人。
就連葉凌軍，這個他的親生父親，他也不瞭解。
葉景瀾壓下了心頭的酸澀，慢慢地站起身來，他最近情緒低落，神色自然也不如以往那般的煥發，只是這種消沉的姿態，卻更是賦予了他一種別樣的冷然魅力，他撐開雙手，十指抵在了大班桌上，對着一臉憤怒的葉凌軍，一字一句地說——
“我想做的事情，你認爲，你可以攔得住我麼？我想離婚，因爲我已經煩透了這個家，你5年前把她強行塞給我的時候，你就已經破壞了我這一生的幸福。你總是這樣，把自己想要的一切，強行的加註在別人的身上，你有問過我的同意麼？沒有，5年前你沒有，5年後我要離婚，我爲什麼還得經過你的同意？”
葉凌軍氣得臉色鐵青，“你給我閉嘴！你這個逆子，我這麼做都是爲了你——”
“爲了我？怕是爲了你自己吧？”
“你——”
“你別再說了，你再這樣說下去，也只會讓我覺得，虛僞——你真是爲了我麼？你真是爲了我，你5年前就不會讓我娶了一個我沒有見過面的女人，你真爲了我，你就不會在那5年之中，放任着我們這樣蹉跎着時間，你既然讓我娶了她你爲什麼不再給我施壓？你總是這樣，一邊抓着，一邊卻放着，說到底，你不過就是爲了你自己。你一直都對她那麼好，爲什麼？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對於你這樣的人來說，你不可能無緣無故對一個人那麼好，這5年多來，你什麼都給了她，給了她葉少奶奶的名分，卻又不讓她受委屈，你不過就是想要留住她的心。可是你沒有想到的是，半路會殺出一個宋聞璟吧，他不過是花了幾個月的時間，就把你這幾年的努力都消磨掉了。”
葉景瀾冷哼一聲，眸光透着一種嗜血的猩紅，彷彿是豁出去一般，大聲的說：“——事實上，你這麼不甘心讓我和她離婚，倒是是因爲你真的不想放她走，還是因爲別的理由？又或者是——你只是顧及葉家的面子，不想讓這樣的醜事曝光在世人的面前，不想讓人在背後說你，親手挑的兒媳婦，最後卻是和大兒子走在一起。”
“啪”一聲——
葉景瀾的話音剛落，葉凌軍就忍無可忍，揚手重重給了他一個耳光。
其實，他是可以避開的，但是他沒有，硬生生接下了這個耳光，葉凌軍力道很大，他臉部的肌肉都跟着顫抖了一下，男人的身形卻是一動不動。
葉凌軍只覺得手心一陣發麻，有一種從未有過的無力感覺，伴隨着葉景瀾那種冷漠疏遠的視線，從腳底竄上來，他的手指下意識的顫抖了一下，脣瓣動了動，竟說不出話來。
葉景瀾伸出拇指，緩緩地擦過自己的嘴角，有血絲滲出來，他卻反倒是輕鬆地笑了，慢慢地說：“爸，你知道嗎？這些年來，你和我越走越遠，問題不僅僅是我自己，還有你。剛剛那一巴掌，我存心承受的，只是我想告訴你的是——因爲你今天在我心中還是我的父親，我才任由你打我，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徹底失去我了，你覺得你還能下得來手麼？”
“…………”
“我以前並不知道，原來你和媽之間竟然已經走到了這樣一步，之前在醫院，南溪的事情，不要以爲我真的是個傻瓜，一無所知，我不知道我們葉家是怎麼了，或許是以前一直都這樣，只是我天真的以爲，我們的家還算是一個家，現在我知道了，那不是一個家，你覺得就我們這種扭曲的家庭關係，有資格留着別人家的女兒，不肯鬆手？”
“我葉景瀾雖不是什麼高尚的人，但是我也沒有那麼卑鄙無恥。”
他說完，舌尖舔過自己的脣角，轉身就走。
走到了門口，面色蒼白的葉凌軍才又聽到他說：“……離婚的事情，你就不用再費心了，這個婚我離定了，你要是覺得控制一個律師就可以阻止我，你也別忘記了，C市有多少的律師，當然，你同樣可以用你的手段去控制所有的律師，但是我也要告訴你，如果你不想真的失去我這個兒子，就不要再做讓我厭煩的事情。”
…………
葉凌軍覺得自己這一輩子都在商場上叱吒風雨，什麼樣的大場面他都能夠震攝得住，可是當一個人真的站在了最高處，自以爲是的認爲，自己可以掌控所有的一切的時候，突然出來一個你最在意的人，聲聲斥責着你的行爲，那種滋味，就算談不上萬箭穿心，卻也讓他有些難受。
他伸手握着胸口，臉上的表情很快就出現了一絲類似於痛苦的樣子，一手捂着自己的胸口，人也跟着跌坐在了凳子上，好半響他纔拿出手機，給管家打了個電話——
“……讓醫生過來我辦公室，快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