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好了怎麼和獨孤忱,交代此事麼?”李休璟屈指輕釦着茶几。

    聽得耳邊傳來的聲音,裴皎然擡首。往憑几上靠去,面露無奈地雙手一攤,“坦白說下官也不知道怎麼辦。畢竟這事,下官是聽從您的命令行事。”

    不知是不是被她的話驚住,李休璟的手頓在了茶盞上。愣了好半晌纔拿起來,飲下一口又擱回了案上。

    喝完茶的李休璟,擡頭看向她。眸光不定似乎是在思考要說什麼。

    見李休璟如此,裴皎然笑得十分溫婉。伸手把玩起鈞窯茶盞,指尖拂過其上的海棠纏枝紋。

    “李刺史不用這樣看着我。你我現在是同一條繩上的螞蚱,而你又是我的上司。獨孤忱不會相信這是我一人的主意。”說着裴皎然直起身,手撐在桌案上,湊近李休璟。眸中聚起笑意,“所以你我還是綁在一塊比較好。”

    話止李休璟仍舊不答,眸光漸深。他承認裴皎然分析得很清楚,如她所言,獨孤忱倘若要追究,勢必會拿他開刀。

    “自然。”迎上她飽含笑意的眸子,李休璟忽地伸手鉗住她下巴,笑道:“好人你做,罵名我來背。如今又要我替你擋着獨孤忱,你不打算付出點什麼?沒人會做虧本的買賣。”

    裴皎然聞言垂首掃了眼落在自己下巴上的手。指骨修長,且骨節分明。指腹上因着長期握刀的緣故生了層薄繭,但總得來說,這還是一雙非常好看的手。

    眨了眨眼,裴皎然滿臉堆笑,“那就當下官欠您一個人情。”見李休璟還捏着自己的下巴,她皺眉道:“難不成刺史您希望下官以身相許?”

    說這話的時候,裴皎然一臉的正經。彷彿此刻受制於人的根本不是她。

    “那記着你欠我一個人情。”

    李休璟鬆手的瞬間,裴皎然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猛地飲了好幾口茶。正當她蹙眉沉思的時候,忽見眼前出現一隻熟悉的手。

    “兵符呢?”

    見是李休璟,裴皎然斂了眸中異色。挽脣輕笑道:“某打算自請兼任鎮使。”

    似乎一點也不意外她的話,李休璟收回手移步到一旁。站在窗邊眺向遠處的城牆,喟嘆一聲。

    “你不覺得你胃口太大了嘛?人心不足蛇吞象。”李休璟搖搖頭,“而且你一介文官想要挾住一衆武將,可沒那麼容易。行事上也不會得心應手。”

    “難道眼下刺史您還有更好的選擇?我出任鎮使可替你解決外患。好不容易纔拔了這顆釘子,倘若再度讓人安插進來,那便什麼也做不成。”擡首望着李休璟,裴皎然溫聲道。

    話止她斂眸。能拔除獨孤忱的眼線,已是十分不易。倘若再度讓獨孤忱安插人,她布的這條線便廢了。

    眼瞅着李休璟半天沒做聲,裴皎然眯了眯眸。端起茶盞,躬身作揖,“下官謝刺史借兵救某於危難,謝您自背惡名。今日下官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說完她仰頭飲盡盞中茶,置盞於案。又看向李休璟,“下官告辭。”

    正當裴皎然準備跨出門檻時。李休璟突然開了口。

    “昔年先帝曾言。今一邑之長,古一國之君也。刑罰綱紀,約略受制於朝廷。”注1

    “大抵休慼與奪之間,蓋一專於令長矣”裴皎然脣際浮笑,“多謝刺史誇讚。下官自當竭盡全力爲您效命。”

    踏出刺史府,裴皎然喟嘆一聲。轉身往縣衙方向走。

    雖然解決了王世釗,但是不代表沒後患。

    縣衙裏依舊鬧哄哄的。

    裴皎然前腳剛跨過門檻,一吏佐便跑了過來。

    “明府,長安來信了。”吏佐從懷中取了信箋遞給她。

    長安來信了?

    裴皎然打量吏佐一會,接信收入袖中。轉身走向衙署正堂。

    “明府,這信您不看?”吏佐滿臉堆笑,關切道:“長安還派人捎了很多東西來。”

    捏着袖子裏的信,裴皎然挑眉。饒有興致地打量起面前這吏佐,脣際浮笑。

    她對王世釗動手不過幾日。難不成長安那邊就收到風聲了?思緒一重蓋過一重,裴皎然斂去眸中深意。

    “是恩師的信,想是關心秋稅的事。縣丞他們都在吧?”裴皎然一面繼續往正堂走,一面笑道:“通知公廚今晚備桌酒菜,本府要好生款待他們。”

    眼下她並不想和這些人完全交惡。雖然她不喜身旁有他人的眼線,但是還沒到動手的時機。

    一見她進來,正堂裏坐着的幾人紛紛起身相迎,喚道:“裴明府。”

    “諸位都在呢?不必客氣都坐吧。”裴皎然斂衣在主位上坐下,睇目四周。目光落崔縣丞身旁。

    他旁邊坐了個身着灰色圓領襴袍的中年男子。鷹鉤鼻,生了兩撇山羊鬍,用只剩下一條縫的眼睛看着她。

    “高主簿,身體如何了?”裴皎然溫聲道。

    被她這麼一問,高主簿睜了睜眼。輕咳幾聲,“多謝明府關心,卑職的身體已經好多了。可以繼續爲您效力。”

    “那便好。如今削減兵額已畢,我們接下來要着重秋稅一事。李縣尉,你要多多幫襯本府。”

    “喏。”李虔應諾。

    見李虔應諾,裴皎然眸中笑意漸深。

    自本朝太祖以來,徵收賦稅實行租庸調製。租庸調以人丁爲依據,所謂“有田則有租,有身則有庸,有戶則有調。”注2

    但是至本朝文帝開始,由尚書令樂德珪上書。請求將租庸調製改爲兩稅法,並取消各種雜稅。此舉自然遭到了強烈反對,之後亦是文帝力排衆議,下詔推行兩稅法。

    按制各州府以及下轄縣衙,需要依照朝廷分配的數目向當地人戶徵收。轄區內的主戶和客戶,都得編入現居州縣的戶籍,依照丁壯和財產的多少定出戶等。

    每年兩稅,夏在六月納華,秋在十一月納華。

    現在已經是十月,他們得趕在十一月之前把稅收上來。

    雖然朝廷早已經免除了“租庸調”和一切雜捐、雜稅全部取消,但是徵稅只徵現錢。而戶稅裏又有明確規定:“上上戶四千文。上中戶三千五百文。上下戶三千文。中上戶二千五百文。”注3

    那麼如何換錢呢?自然是要以物易錢。

    可在這個時候兌錢,少不得要賤賣。爲了防止有些商人趁機使壞,衙門裏就得派人去盯着他們,控制價格。

    但是控制價格也是個累人的話。畢竟商戶們也得喫飯。衙門爲難他們,壓價狠,到頭來受罪的還是百姓。

    所以要讓這件事知難行易的話,就得學會變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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