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被勾出,裴皎然眉頭緊鎖。而李休璟只是在一旁促狹笑着。

    當年那樁事在長安鬧得沸沸揚揚。彼時他和友人同遊曲江池,恰好有幸目睹這一幕。那榜眼在瓊臺宴上喝醉了酒。路上恰好遇見裴皎然,想起自己屈居第二的原因,心中不忿。

    便拉着裴皎然比做賦,誰做的好,誰便替誰趕車十日。裴皎然欣然應允,結果還是裴皎然力拔頭籌。衆人起鬨讓那人趕車,可裴皎然卻轉身離去。至此二人交惡。如今獨孤忱舉薦了他來,可見安的什麼心。

    “刺史很高興?”回過神的裴皎然,望他一眼,“我覺得刺史還是擔心一下,自己能不能保住權力比較好。”

    清越的聲音在屋內嫋嫋迴盪。如同清茶入盞,但已經煮了千百回,茶香散盡,只剩下一縷化不開的苦澀,沉在盞底。然在焦渴下,卻讓人忍不住淺啜一口。

    李休璟聽罷,冷哂一聲。眼神掠過裴皎然落在遠處的燈盞上,遂又移了回來。

    前幾日穿得淺綠圓領襴袍已經換下,今日的裴皎然穿了身月白圓領襴袍,是現在時興的女衣。墨發只用根緞帶綰在頭頂,鬢邊有幾縷碎髮。腰間的蹀躞帶也換成了同色的布巾,更顯楚腰纖細。身材高挑,好像一柄出自名師之手的長劍,經過千錘百煉後,才鑄成一副精魄玉骨。

    李休璟脣角微勾,在枕下摸索一番。轉頭一臉神祕兮兮地看向裴皎然。朝她攤開手,一支玉簪靜臥於他手心。

    玉釵質地溫潤,釵上並無任何花紋。只是在釵頭雕了只向陽而歌鸞鳥,各處羽毛紋理皆具,細緻入微且栩栩如生。一看便是出自名家之手。

    “這簪子對你很重要吧?”李休璟笑眯眯地看着裴皎然。

    裴皎然挑脣,“家傳之物。”

    “那我拾得你家傳遺物,你打算怎麼報答我一下?”李休璟把玩着玉簪,斜眄她,“可不能耍賴。”

    “刺史想要什麼。”裴皎然問。

    “你老是喚我刺史,聽着彆扭。我家中排行第二,私下喊我一句二郎如何?這個對你應該不難吧?”

    神色疑怪地看了眼李休璟,裴皎然極不情願地啓脣,喚了聲二郎。

    話止見李休璟奸計得逞的模樣,裴皎然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目的達成,李休璟非常爽快地把玉簪還回去。

    裴皎然一面把玉簪塞入袖中,一面慢悠悠地道:“對了。前日下官照顧您一宿,記得下月給下官多加俸祿。”

    “你有功自然得嘉獎。不過我們還是先聊聊這錄事參軍的事吧。”李休璟指了指遠處茶案,語氣頗爲頤指氣使,對裴皎然道:“你不渴麼?去倒盞茶來。”

    猜測李休璟是不是病壞了腦子,裴皎然看了他好一會。見他神色揶揄,語氣卻有不容違拗的意味。起身走過去,倒了兩盞茶。

    一人一盞。

    李休璟換了個姿勢,側首看裴皎然。他從身旁取了一封信箋遞過去,“你先看看。”

    接過信箋拆閱。薄薄兩張紙,記滿了那位錄事參軍—趙恆的履歷。

    “寒門新貴,前途無量。”將信箋疊好擱到一旁,裴皎然語氣比平時多了些許鄙夷。

    虛睇裴皎然一眸,李休璟道:“你看過了他這些政績甚佳。由高密縣令調任瓜州錄事參軍,明爲平調,實爲擢升。你說他走了誰的路子?”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人比你我想象中要難對付。”裴皎然起身從書案上取了紙筆過來,“政績甚佳,這樣一個人應當極其善於籠絡人心。”

    望向裴皎然所寫的內容,李休璟咂舌。他不知道她居然有這般好的記憶力,只看一遍就能全部記下來。

    不過半刻,趙恆這些年任上的所作所爲都寫的一清二楚。只是寫到一半,裴皎然筆頓在某一處,她眯眸。

    “是人總有弱點,有弱點便有破綻。”指尖劃過紫竹筆管,裴皎然莞爾,“常言道水至清則無魚。趙恆非聖人,任上這麼幹淨,其中必有貓膩。”

    “你是說趙恆只是個靶子?”李休璟眉頭一擡。

    裴皎然譏誚一笑,“也不能這麼說。趙恆是賈公閭一黨做給天下寒門看的,就算是寒門又如何?一樣可以仕途遂順。”

    語調至尾時突然黯淡下去,連帶眸中的光彩也消失殆盡。

    裴皎然垂眼。她在這評判趙恆是靶子,前世的自己何嘗不是靶子!只是自己這靶子路走得太順。走得太順,跌下來的時候也疼。

    “你的意思是先讓他暫時掌着權力。”

    “嘿嘿。讓他先嚐嘗甜頭,之後再給他一棒,不是挺好?”裴皎然目光微轉,襯得右眼眼尾那豔紅淚痣,頗爲靈動,“還有一事。”她淡淡一笑,“獨孤忱很在乎輜重庫。”

    她和李休璟的根本目的,就是火燒使府輜重庫,其他的是掩人耳目。那日她思來想去如何能讓獨孤忱離開,最後把注意打到了輜重庫身上。

    使府的輜重庫除了存放輜重外,還能存放錢財。但是現在大部分節帥,已將錢財全部放進了輜重庫裏,原有的輜重也下發到各營。所以她便和李休璟說,讓細作去燒輜重庫。

    後院起火,才能讓獨孤忱回去。很慶幸的是,這步棋她走對了。

    “也許輜重庫裏有他獻給長安的禮物。”

    聽着李休璟的話,二人心照不宣地一笑。

    有更鼓聲從窗外游來,裴皎然偏首望向屋子裏的更漏。

    “三更了。下官不打擾您休息,告辭。”

    “獨孤忱在你院子裏待了幾天,你也睡得下去麼?”李休璟挑眉看她。

    “該扔的都扔了,碧扉應該全部打掃乾淨了。”裴皎然嘴角牽出一絲笑意,“實在不行我就睡衙門公房吧。”

    拽住她衣角,李休璟一笑,“可你在那殺過人,有血。”

    “二郎難道沒有在外枕戈而眠過?”小心翼翼將自己袖子從李休璟手中扯出,“見血有什麼好怕的。難道您怕鬼?”

    刻意拉長的尾音裏滿是揶揄。

    “怎麼可能!”李休璟反駁道。

    目含深意地掃了李休璟一眸,裴皎然挑脣拂袖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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