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恆憤然離席,讓宴會戛然而止。

    “這就是你所謂的計劃?”

    帶着薄繭的指腹從脣邊劃過。

    裴皎然反握住對方的手,揚首而視。將仍停在自己臉上的手移開,口吻疏漠,“他有心查賬,我自然得推波助瀾。況且這效果不是很好麼?”

    垂眸看她,李休璟使力掙脫鉗制。喉間溢出一聲喟嘆來,滿目憐惜。

    “皎然。”李休璟一臉認真地看着她,將她圈於臂彎下,“爲了達到目的,三番兩次的任人欺辱你,值得麼?”

    “不值得嗎?”裴皎然反問道。

    李休璟的目光凝在她面上,“至少不值得你如此。或許可以有其他法子。”

    “這話聽上去另有他意。”裴皎然莞爾,繾綣地看着眼前人眉眼,“刺史莫不是……喜歡我才這般麼?”

    聞問李休璟輕笑,並不迴應。一點點湊近她。

    熱烈的目光愈來愈近,向前而傾的身軀似乎預示着某種危險。衣袍下修長的腿邁過案几的一瞬將其踢翻,酒盞滾落,有琥珀光傾於地毯上。脊背微弓,熾熱的慾念遊曳。如同離弦之箭,帶着一腔孤勇本能地撲向遠方。

    理智崩塌在醇厚酒香下,他俯身啄向那沾着酒氣且嬌豔欲滴的花萼。

    似觸非觸下未能摘得一份甘甜,魂膽卻在那刻自封爲王,貪婪地掠奪一切。可那脣彷彿縈繞着凜冽霜意,觸者遍體生寒。他行於其上卻不慎踩進積雪中,眼睜睜看着冰雪肆意在他身上蔓延。

    一縷寒鋒盈於眼前。

    裴皎然持着一把匕首抵在他胸口。尖刃刺破衣裳,肌膚與寒涼相觸,喚回了他潰散的思緒。

    “刺史醉了。這般舉動若是再有下次,這匕首可就會落在其他地方。”說罷裴皎然目光特意往下移去,不懷好意地笑了笑。

    察覺到目光中的危險,李休璟連忙往後退去。如同看異類般看着裴皎然,飛快地拿起褚漆盤一擋。

    看着李休璟的模樣,裴皎然挽脣。利落地起身,將匕首塞回袖中。

    本就無情的桃花眸中釀有嘲弄。

    移步繞過還杵在前方的李休璟,裴皎然的步伐沉穩從容。她駐足於門檻前,回望那緋色背影,促狹地笑了笑。

    “不過你吻技真差。”

    話止裴皎然身影,連同香氣一塊溶於烏沉沉的夜幕裏。只剩促狹的笑聲迴盪在耳邊。

    李休璟黑着臉轉過身,目露疑惑。難不成是因爲他吻技太差,所以她才那般麼?他移步追了出去,可四下只餘皚皚白雪。

    他眼中掠過寂寥,轉身回屋。拾起那方空空如也的酒盞。自斟一盞品飲,沒有嚐到口脂的香氣,唯剩一縷凜冽殘酒香。

    次日天一亮,裴皎然便帶着楚宥出門,她得去城西巡視。被雪壓塌的房屋需要修葺,還要統計哪些富戶闢出了住所給百姓暫時居住。

    雪霽後,城內總算開始熱鬧起來。沿街的鋪子相繼開了,小販挑着擔子在路邊叫賣。成羣結隊的胡商們牽着駱駝,穿行在集市裏。

    “李虔那邊怎麼樣?”裴皎然問。

    “跑了幾家,只有三家願意暫借屋舍。其他幾家都是藉口推脫,大有要衙門出錢給他們的意思。”回完話,楚宥試探性地詢問起喜怒難辨的裴皎然,“您的意思是?”

    朝陽落於積雪上,投下一層淡金光澤。遠方拂來的朔風,吹散了集市上的煙火氣。望着眼前金光漫雪之景,裴皎然舒眉,“先讓李虔和他們周旋。秋稅時某不曾爲難他們,如今反過來拿喬,是不把朝廷政令放在眼裏?”

    瓜州這些富戶們有不少人和粟特人沾親帶故。朝廷又對西域互市看的極重,所以對於粟特人的政令也多有寬容。只盼能借他們之手促進互市財物,以此傳播我朝文化,達到除武力外的震懾目的。

    不過商人自始至終,都存在自己的利益考量。享受着政令的優待下,同樣也會生出對自己利益的考究。以往逢災,州府縣衙向他們租借房屋時,也有人以各種名義推脫,或者再租借後用各種名義向州府縣廨討錢。到最後州府往往都會多付兩倍甚至三倍的銀錢。

    裴皎然思及此處,哂笑一聲。以利益爲先雖是人之常情,但在特殊時期,這些富商的做派實在教人厭惡。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朝廷的錢資和互市息息相關,但是也並非不能給他們教訓。思緒萬千,她深邃眸中波光流轉。心中瞬時有了主意。

    “派個靠得住的人,去城裏傳播信新來的錄事參軍有意查捉錢戶私放貸一事。”裴皎然偏首囑咐道。

    “捉錢戶?趙參軍他……”楚宥皺着眉,壓低聲音道:“這樣會不會過於冒險。萬一只是趙參軍的陰謀……”

    “風險下才有機遇。行了,城西快到了。”

    穿過最後一條巷子,一片破爛的屋舍呈於眼前。

    一身灰色襴袍的司田佐,正指揮着縣鎮兵搬運木料等物。房屋尚存的百姓,擠在門口眼巴巴地望着縣鎮兵。

    “曹田佐。”裴皎然喚道。

    聽見裴皎然的聲音,曹田佐轉頭。一臉恭敬道:“明府您來了。”

    “辛苦曹田佐了。”瞥見曹田佐臉頰凍得發紅,衣帽上皆結着霜。裴皎然解了斗篷披在他身上,“天寒地凍的,小心身體。”

    “下官會的。”曹田佐一臉感動地看着裴皎然。

    “現在情況如何?”

    “縣兵們已經在修繕房屋了。這幾日下官派人在各處巡視,發現還有好幾處房屋有損壞需要修葺。”曹田彙報完,臉上堆笑,“這是下官統計好的賬冊,明府您看看?”

    打量眼曹田佐,接過遞到眼前的賬冊。並不翻開,轉頭問起楚宥,“這冊子拿回去仔細覈算一遍,明天交給我。回去再去找一趟閔戶佐,你們倆一塊算下縣廨如今可支用的錢,還有多少。快過年了,不要讓大家難過。”

    “喏。”

    “曹田佐繼續忙吧。某同楚參軍再去別處看看。”衝着曹田佐溫和一笑,裴皎然邁步離開。

    二人走遠了,楚宥才道:“這曹田佐怎麼這個時候突然說還需要錢修葺房屋?”

    “大抵是怕被發現什麼吧。”裴皎然眼露深意,“你先回去,我自個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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