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着李休璟的話,裴皎然掀眸一笑,配合地退到一旁。她這般,哪怕趙恆心有不甘,也只能暫且止了話鋒。

    不知何時窗外又飄起了雪,從灰沉沉的天幕中墜落下,覆在目之所及處。

    炭盆裏的銀絲碳欲滅不滅地燒着,零星的溫度裹在其上。用火鉗重新往裏添了塊炭,裴皎然伸手置於其上幾寸,貪婪地汲取溫度。

    “趙參軍,今年雪大。恐怕吐蕃那邊不會安分,瓜州少不得要遭戰火。”將懷中袖爐塞到裴皎然懷裏,李休璟繼續道:“趙參軍可曾習過武?”

    聞言趙恆面露愕然,連忙搖頭,“只在赴任前,跟南衙那邊學了幾招防身功夫。”

    本朝高祖以武開國,而太宗文皇帝雖然諡號文,但同樣也是驍勇善戰的武將。其戰功更是赫赫。

    所以自太宗文皇帝登基後便下令,朝廷每遣官員前往邊地或偏縣任職時,都要學些防身逃命的功夫。畢竟都是朝廷費盡心力培養的人才,豈能輕易折損。

    “趙參軍等公廨無事時,記得來校場學一學拳腳功夫。瓜州不比高密平寧,戰時文官也得披甲上陣。”偷瞄裴皎然一眸,李休璟溫和地對趙恆道。

    “全憑刺史吩咐。”

    話落未幾,庶僕在外稟報。宴已備好,諸僚佐已至正堂等候刺史。

    瞥了眼李休璟,裴皎然正欲邁步。察覺到趙恆看着自己,忽地止步。伸手扶了李休璟下來,一臉關切。

    突如其來的殷勤讓李休璟一愣。可不等他說話,搭在一旁的裘衣已落在他身上。一雙手靈活地替他繫好了其上襟帶。

    “裴明府和刺史這是……”趙恆一臉促狹地看着二人,笑道:“難不成……”

    眉毛一挑,裴皎然嘴角噙笑,“哦。前幾日刺史救了我一回,如今他身上有傷,算是報答吧。趙參軍還不走?”

    三人一前兩後出了門,趙恆打頭。

    有意和二人拉近距離,趙恆放慢步子。可偏偏那兩個人走得更慢,且時不時附耳交談幾句,中間夾雜幾聲輕笑。

    “呀,到了。”甩開李休璟,裴皎然快步上前,“真香。果然還是刺史府的廚子手藝好。”

    趙恆尚在原地躊躇,李休璟已經搭上他肩膀,“走吧,趙參軍。”

    二人踏進屋內,一衆人的視線皆落到了趙恆身上。

    直到李休璟和趙恆入座,衆人才依着職位坐下,互相頷首見禮。庶僕端着褚漆木盤依次入內佈菜。

    “諸位這位便是新任的錄事參軍趙恆。”李休璟指着左下手的趙恆微笑道。

    “在下趙恆。”趙恆笑着朝衆人作揖,“初任錄事參軍,不足之處還望諸位多多指教。”

    衆人聞言也紛紛施禮寒暄。

    宴啓後,觥籌交錯。周圍是一片歡笑,三三兩兩玩起了行酒令。

    以火炙烤的羊肉香氣四溢,玉盞所盛的葡萄玉露甘甜欲滴,四周明燭灼灼流光。

    上首的李休璟並不拘束僚佐,由他們自由鬧着。把趙恆圍在中間,玩起了猜拳喝酒的遊戲。

    趙恆手足無措地應對着這些兼任過武將的文官們。他桌上已經多了好幾個空酒盞,顯然是被人灌了好幾杯。

    “要不咱倆玩幾局?”李休璟端着酒盞,踱步到裴皎然身旁,“我也技癢。”

    睇了李休璟一眸,裴皎然促狹道:“我怕刺史待會輸得只剩條褲衩子。還是找點其他樂子。”

    起身繞過李休璟,裴皎然晃晃悠悠地走向趙恆,撥開一衆圍着他的刺史府僚佐們。笑語嫣然地和他勾肩搭背起來。

    趙恆如臨大敵一般,面色一僵。

    “趙兄適才不是想問公廨錢的事麼?正巧褚司戶也在,你倆不若聊聊?”裴皎然眯眸指着前面一胖胖的青衣中年人道。

    被點到名的褚司戶連忙擺手,“明府大傢伙難得熱鬧一回,這事可以明天再聊。”

    “這怎麼行。”裴皎然湊近趙恆,目光迷惘地嘟囔道:“年關咯那些個捉錢令史得出來幹活了。這本息要是不收回來,咱們公廨可就沒錢咯。”

    官話已換做江淮之言,落在衆人耳裏又是另一番意思。

    察覺到落在趙恆身上的目光,多了幾分探究。裴皎然淺淺勾脣,捉了一旁的酒盞仰頭便飲。

    “趙兄,你怎麼還坐着。你剛纔不是一直囔着要查公廨的賬麼?褚司戶近在眼前,你不問,等明日就……嗝……”打了酒嗝,看着趙恆被酒氣薰得皺眉,忙道:“哎呀,一世失態讓趙參軍見笑。莫怪莫怪某失禮。”

    趙恆拂開搭在肩上的手,起身目光冷銳地盯着裴皎然。伸手拽着她衣領,眼泛怒意。

    “趙參軍?”裴皎然垂眸不明所以地道。

    話止冰涼的茶水落在臉上。

    裴皎然瞬時擡眼。只見趙恆手上持了個茶壺,眼神不善地看着她。

    “趙參軍,你這是幹什麼。”衆人齊道。

    議論聲在周遭跌宕,趙恆面色也變得十分難看。

    擱下茶壺,趙恆冷道:“裴明府醉了,某給她醒醒酒。某還有事,先行告辭。”

    望着拂袖離去的趙恆,裴皎然輕哂。從懷裏掏了帕子,若無其事地抹去臉上茶水以及沾在其上的茶梗。

    “這趙恆仗着自己投了賈公的路子,行事便這般囂張。一來就問公廨錢。”州司馬臉露鄙夷,“這裴明府是好心幫他忙,他居然還不領情。”

    “可不是。若非刺史要養傷,豈會讓他一個錄事參軍借緋行事啊。”一身黑色襴袍的僚佐也是一臉不滿。

    “唉。老褚以後有你頭疼的,這傢伙氣性大的很呢。”

    議論聲入耳,裴皎然擡眉。

    何謂公廨錢,便是一司衙署的本錢。公廨的一衆開支依賴於此。倘若只囤着,遲早要坐喫山空,所以得好好經營。州府中用的最多的方法要屬讓捉錢令史放貸給民間,到期時本息雙收,公廨錢只會源源不斷。

    此方法亦有弊端。比如有些捉錢令史會找民間的捉錢戶,令其放貸於民。若是得利息八萬,那月息便是十五分左右。而有些捉錢戶會有自己的算計,以私充官進行放貸。

    再以官府的名義收貸,對百姓施壓。最後逼得人家破人亡。

    如今各地州府皆有此態。只要不做得太過分,官府對此事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可你要查就是另外一回事。

    畢竟人皆有私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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