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吸口氣,裴皎然策馬繼續奔向義倉的方向。

    此時義倉已經陷在了一片火海中,州鎮兵的屍體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倖存的傷兵小心搬着同僚的屍首。

    一隊州鎮兵在校尉的帶領下趕了過來。

    “明府。”爲首的校尉喚道。

    “先救人,再滅火。”裴皎然皺眉,“之後清點一下義倉中的損失。”

    “喏。”

    揉了揉眉,裴皎然面上閃過一絲疲憊。上馬奔回縣廨,路上不忘把剛纔那被她卸了胳膊的人一併帶回去。

    縣廨裏燈火通明。在門口守着的楚宥,見裴皎然回來,迎上前剛想開口,卻被她攔了。

    “把他押下去,晚些時候我要審他。”說完裴皎然進了公房。

    公房內的僚佐們,在裴皎然進來時。齊刷刷站了起來。

    斂衣落座,裴皎然問:“現在什麼情況?”

    “輜重庫和義倉都被燒了。刺史方纔遣人來,要您回來後到刺史府議事。”被裴皎然嚇住的崔縣丞,眼下態度變得恭敬無比,“你放心去,下官馬上就帶人去安撫百姓。對了,碧扉娘子也回來了,嚷着要見你。下官派人把她送回去了。”

    “辛苦了。”裴皎然淡淡道,又看向其他僚佐,“今夜辛苦諸位。務必安撫好城裏百姓。”

    言罷裴皎然命庶僕替她取了公服來。在一側的值房內將其換上後,出門直奔刺史府。

    策馬奔行於街道上,滿目狼藉。裴皎然攥緊繮繩,絳脣抿成一條直線。從目前的情形來推斷,那夥吐蕃人應該沒有離開瓜州,正蟄伏於某處伺機而動。

    他們製造這場動亂的目的,是爲了攪得人心惶惶,不得安寧。而民心亂了,軍心也會跟着亂起來。屆時便是潰不成軍,極有可能發生與外敵勾結,謀害主帥,吞併瓜州之事。

    倘若瓜州陷落,意味着長安與安西的聯絡就此切斷。今上震怒之下,必將嚴懲守將與其下下轄縣令。

    電光火石中一個名字從腦中掠過。裴皎然閉目。

    她應該考慮到這一點的。

    擡眼見將抵刺史府,裴皎然斂了思緒。加快了前行速度。勒馬下馬,快步跨過門檻。

    刺史府一衆僚佐均在,見她進來也只是點點頭。衆人皆一臉急色。

    “下官以令縣廨諸人安撫百姓,清點各處損失。”看了眼正在低頭看輿圖的李休璟,裴皎然止步,“有件事下官想同刺史商量,還請刺史移步。”

    李休璟擡頭狐疑看她一眼,點點頭。示意她跟過來。

    二人一道進了司法參軍的公房。

    “刺史有沒有發現,這夥賊人的目的很明顯。”裴皎然沉聲道。

    “他們佯攻輜重庫,實則是要焚糧倉。而他們又只動義倉,不動軍糧。爲的是藉機挑起軍民間的紛爭。”轉頭看了眼裴皎然,李休璟聲線如冰,“你特意找我私談,是因爲你猜到了這是誰的手筆。”

    聞言裴皎然牽脣,“獨孤忱。”走到案前攤開紙筆,道:我觀察過,那夥賊人走得都是瓜州防禦薄弱之處,且分工明確。最重要的是他們熟知鎮兵換防的時間,能避開巡查。顯然是有人給他們通風報信過。”

    她並非瞎猜,而是經過考量。

    獨孤忱一向自傲,如今在她手裏連栽了兩次跟頭,怎能善罷甘休。在知曉中樞動盪的時候,索性設下此等毒局。借吐蕃之手除去李休璟和她,之後他再出兵平定吐蕃,此後憑藉此功績入主中樞也無不可。

    呼吸間彷彿殘存了硝石的味道,案上的燭火靜靜燃燒着。裴皎然深吸一口氣,踱步至一旁推開窗,摻雜着焦糊味的朔風瞬時灌滿了屋子。

    燭火被吹得欲滅不滅,李休璟伸手攏住了火焰。舉起燭臺望向裴皎然。

    “今夜恐怕只是開始。我已讓副將帶人在城裏搜捕他們,但恐怕一時半會找不到。”李休璟沉聲道。

    “刺史無需憂心,我手裏剛好抓到一條漏網之魚。”裴皎然舒眉,脣角微勾,“我會去審他。只要能讓他開口,何愁找不到那些人藏匿之所。”

    斂了目中冷意,李休璟頷首,“好,等那邊的事議完了你再走。瓜州既然已生動亂,我猜吐蕃會趁機攻城。屆時政務之事,就有勞你多多費心。”

    “喏。”

    看了眼屋內更漏,二人一前一後回了剛纔議事的公房。

    睡眼朦朧的幾人瞧見李休璟回來,各個起身施禮。

    衆人落座,皆是一臉肅色。庶僕在爲衆人奉完茶水後,立馬退了出去。

    州長史率先開口,語氣憤然,“那夥賊人實在可恨,竟挑這個時候動手。百姓們只盼能過個好年,如今全毀了。”

    “指不定就是吐蕃人乾的好事。其他流寇哪會有這麼大的膽子。”左頰上有刀疤的司兵曹參軍一掌拍在案上,啐道:“依我看就應該把城裏的胡商全抓起來,也省得咱們此處找吐蕃賊人的下落。”

    “糊塗。這個時候抓了胡商只會引發更大的動亂。”瘦削的州司馬一臉不贊同。

    聞言司兵參軍冷哼一聲,“那就這樣不管麼?他們燒了輜重庫,又燒了義倉。這要是打起來,還請宋司馬告訴我這仗該怎麼打。”

    垂首聽着幾人的爭論,裴皎然偏首瞥了眼趙恆。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眼中閃過一絲深意。

    “眼下只是義倉被毀。某之前算過今年義倉存糧並無多少,如今可派人向城中富戶借糧填倉。”啜飲一口茶水,裴皎然繼續道:“同時派人去百姓家中查問,有無賊人劫掠。若是有的話,勻出部分軍糧給遭劫掠的百姓。再有一點必須禁止城中米店,趁亂擡高糧價。”

    一語畢。見衆人皆看着她,裴皎然輕叩案几,“當務之急,還是先要穩住城中百姓。”

    “話雖如此,但也不能讓將士們餓肚子是不是?將士倒了,誰來守城?”見是她說話,司兵參軍語氣和緩不少,“更何況城裏那些富戶不會輕易借糧吧。”

    “他們必須借。”裴皎然轉頭微笑着看向趙恆,“趙參軍和他們打了那麼久交道,想必已經是非常熟悉,由你出面應該是最好不過。意下如何?”

    聞言趙恆面露怔然,可是見衆人都在看着他,只得點頭承認此事。

    上首的李休璟,已經聽明瞭裴皎然的弦外之音。她利用此機會,又把趙恆推到了風口浪尖之上。同時也令他無暇顧及其他,必須絞盡腦汁地去籌借糧食。

    動亂已生,所剩的不過時間而已。之後一場惡戰是免不了的。但好在這次有裴皎然在背後替他鞏固局勢,他也能輕鬆不少。

    李休璟正色開口,“接下來幾日都要辛苦諸位了。吐蕃異動,城中的防禦一刻都鬆懈不得。若能擊退吐蕃,某必親稟中樞,爲爾等請賞。”

    軍略佈防不是今夜議事的重點。現下戰事還未起,就算真要佈置,也絕非當這麼多人的面。

    李休璟要佈置,也是得是召集手下親信將領。商量完後,逐級傳下去。

    今夜要的是個表態。

    “請刺史放心,某誓守瓜州安寧。”裴皎然朗聲道。

    見裴皎然這位愛民如子的縣令開了口,其餘人也紛紛出言附和。

    在一片附和聲中,裴皎然朝李休璟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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