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兜鍪摘了吧。”說完李休璟轉身在行囊裏翻找藥膏。
裴皎然依言將兜鍪摘下擱在一旁,卻不慎碰到了額頭上的傷口。她不禁抽氣,輕輕地揉了揉額角的傷疤。
那是她前幾日被晉昌百姓擲石所傷,如今傷口尚未癒合,還能窺見口子。
“你額上的傷是怎麼回事?”李休璟拿着藥膏斂衣坐到甲牀旁,蹙眉看她,“像是被人砸的。”
“小傷罷了,不必在意。”說罷裴皎然自個伸手沾了藥膏,在額頭上抹開。
見她這模樣,李休璟也不再問。移目看向裴皎然右肩,嘴角彎了彎。
察覺到李休璟的目光,裴皎然握住了純均劍,瞬時抽出,橫於身前,“刺史想幹什麼?”
燭光之下純均劍光銀白,仿若暗夜月輝徒生於此間。李休璟垂眼去看,鋒脊上映出眼前人一雙宛如落了雪的幽深眼眸。
“上藥。”李休璟沉聲道。
“不用勞煩刺史,我自己可以。”話止裴皎然向後挪了挪,遠離了李休璟的範圍。還不忘奪過他手裏藥膏。
待李休璟退到屏風後面,裴皎然這才脫掉身上甲冑,依次解開襴袍、半臂以及中衣,露了半邊肩膀出來。
谷中夜寒,逢雪更甚。裴皎然指尖沾了藥膏,小心翼翼地在傷口周圍抹勻。雖然傷口不算深,但是一個人上藥還是有些彆扭。肌膚在觸冷下,很快就泛起了細細密密的疙瘩。
咬着牙一個人上完了藥,裴皎然看向手旁的棉布卷,深深地皺眉。上藥一個人勉勉強強可以,但是要包紮似乎勉強不了。
擡眼看向映在屏風上的那道修長身影,裴皎然絳脣微抿。掙扎再三,還是向李休璟請求幫助。但是他必須蒙着眼過來。
李休璟聞言失笑,不過仍是將抹額綁在眼前,緩步走了過來。
“拿去。”裴皎然將棉布卷塞到了李休璟手中。
燭火至眼前躍動,目之所見皆是隻能隱約瞧見一絲輪廓。李休璟將棉布在她的傷口上鋪開,於腋下一圈圈纏繞着。眼角餘光不經意間一掃,白瓷般的顏色在虛渺中撞入眼底。
領口微微敞開,兩條細長的鎖骨潛藏於肌膚下,仿若利刃一般直擊他心口。李休璟倉惶地移眼閉目,光是一眼他便如被刺中一般,心自個亂了。
一包紮好,李休璟連忙丟下棉布卷。步履匆匆地回到了屏風後,背倚着屏風。努力割去尚嵌在腦中的那抹細膩如膏,欺霜賽雪般的色澤。
他一面解着甲冑,一面以此掩飾喉間躁動的喘息聲。
在摸不定裴皎然心思的情況下,他怎麼敢又怎麼能對她生出綺念呢?有些事在不確定的情況下,還是埋於心裏比較好,他並不想讓她對他心生厭惡。
疑怪地看了眼李休璟的背影,裴皎然起身穿好衣物,彎腰拾起落在地上的棉布卷。將它塞回了行囊裏。
“刺史是打算隔着屏風和我說話麼?”裴皎然溫聲道。
手託着下頜,裴皎然含笑好意提醒,“刺史抹額沒有摘。若是讓人瞧見了,指不定以爲刺史有什麼特殊癖好。”
解了抹額握在手中,李休璟看向跪坐在甲牀上的裴皎然,“我手受傷了,能不能勞煩明府幫我重新系一下。”
“我能說不麼?”裴皎然挑眉道。
“不行。”李休璟果斷地拒絕了她。
見他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裴皎然也懶得再做狡辯推辭。穿上六合靴,接過抹額,走到李休璟身後。微微踮腳,將抹額貼上他髮際往後收,慢條斯理地繫緊。手肘卻有意無意地拂過他臉頰。
“好了。”裴皎然退到了一旁,一臉地坦蕩從容。
覷着裴皎然,李休璟心中鬱憤難平。這人真是可恨得很,老是一臉坦蕩,令人不敢心生褻瀆。卻從不管別人心裏涌起的波濤,能不能平息下來。
實在過分。
李休璟決定出去冷靜一下,藉口去外面拿喫食,瞬時奪門而出。
一出門就看見賀諒帶着三人鬼鬼祟祟躲在不遠處,幾人一見他出來,臉上促狹更重。尤其是賀諒,眼中頗有幸災樂禍的意味。
“大將怎麼樣?”賀諒朝他擠眉弄眼,滿臉揶揄,“明府她……”
“揶揄主帥?賀諒你這個月月俸沒了。”李休璟看着幾人淳淳教導起來,“正所謂非禮勿視。再讓我抓到,你們幾個死定了。”
“大將不會打算當一輩子曠男吧?”賀諒嬉笑道。
“閉嘴。”李休璟狠狠踹了他一腳,又拉他到一旁,壓低聲音問道:“她額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聞問賀諒將裴皎然額上傷口的由來和盤托出,順道說了城頭那場和着故曲的空城計。
李休璟的目光,在賀諒話止的時候,也黯淡下去。
雖然他不知道,她爲什麼還是同意關閉義倉,但是他想她那個時候一定非常難過。否則也不會任由百姓欺凌辱罵她。
她給了百姓發泄的地方,卻將她自己置於風口浪尖。
“明府還說,她不懼非議。她想看看等她離任時,會收到多少罵她的字條。”賀諒在旁又補充了一句。
揮揮手示意賀諒退下,李休璟繞到伙房方向,拿了幾塊蒸餅和一碗熱粥。
李休璟回到中軍營帳時。裴皎然正倚在燈下,小心翼翼擦拭着手裏的純均劍。
吹角連營,美人挑燈看劍,素手未翻五絃奏鄉音,但似想彈鋏以作歌。坐於燭火之下仿添了幾分煙火氣。
李休璟覺得他心又亂了一拍。
“先喫點東西吧。”李休璟穩了心神,將蒸餅和熱粥推到她跟前,“夥長手藝還算不錯。”
瞥了眼蒸餅和熱粥,裴皎然端起熱粥小口喝着。
熱粥入喉驅散了縈繞在軀體間的涼意。裴皎然凍得蒼白的面容,在熱意涌動下也逐漸紅潤起來。
“馮元顯怎麼會讓你來?”李休璟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