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了一會功夫,裴皎然才緩過勁來。也顧不得李休璟就在身邊,三下五除二扒了身上甲冑,一臉嫌棄地丟到一旁。

    裴皎然輕撫着胸口,眼簾沉閉,“刺史來的時候有沒有在主帳看見個內侍。”

    “不曾。”遞了帕子給裴皎然,李休璟神色一凜,“是誰來了?”

    “劉炳。”裴皎然掀眸,語氣嚴肅。

    “他怎麼來了?”李休璟亦是滿臉疑惑。

    聞問裴皎然嘆了口氣,眸光剎如瀚海凝冰於其中。她暫時也無法推斷出,劉炳是不是因爲張讓的授意,而千里迢迢離開長安來此。但是以她前世和張讓爲首的內侍省,接觸過的經驗來說。劉炳此行,應當沒有善意。

    “你若想留下他。我讓賀諒現在就帶人去追他。”李休璟沉聲道。

    “不必。”裴皎然目光仿如一灘春水,明亮到可以直照人心,“留下他只會惹禍。刺史應該已經拿下了守捉營吧?”

    李休璟聞言點點頭。

    此前他和裴皎然約定好,他作爲奇兵趁亂突襲守捉營,而她則作爲主攻先行入營,引發騷擾後直奔大營拿下高賓。他趁着騷亂入營亮出刺史的身份,再加上平日攢下的威望。守捉營的軍士很快就倒戈,帶着他們擒下了高賓的親信。

    瞥了眼李休璟,裴皎然掀簾大步踏出。她實在忍受不了這個臭氣熏天的帳篷。負手站在營帳外,貪婪地汲取着周圍乾淨的氣息。

    “等回去後,刺史得給我至少再加三成的俸祿。”裴皎然幽幽道。

    “明府這是打算索賄?”

    “刺史可知道高賓好男風?”方纔裴皎然已將身上的披襖,連同甲冑一塊丟了。這會夜風拂身,她不禁抱臂,又打了個噴嚏。吸了吸鼻子道:“恐怕有不少軍士曾遭他荼毒。”

    帶着皁角香氣的披襖落在身上,李休璟走到她眼前,替她將繫帶繫好。溫和目光落在了裴皎然身上。

    “我聽人說起過。軍中枯燥孤寂,但是本朝不允許軍中設妓,亦或者是掠拐良家女子入營。”李休璟看着她,眸中涌起暗流,“所以軍中有些人好男風,也不是稀罕事。畢竟……總不能……”

    李休璟欲言又止。他總不能把一些骯髒的事說出來,污了裴皎然的耳朵吧。

    他少時投軍。曾在深夜裏聽過同袍聚在一塊聊雲雨之事,亦或者是討論城裏哪處妓館中的女郎身嬌音媚。但是自小家風甚嚴,即便背家入伍,也敢學那放蕩做派,骨子裏更是對此甚爲鄙夷。所以每次他們相邀入城玩樂,他都是堅決不去,以不敢敗壞家風爲由拒絕。

    “總不能什麼?”裴皎然訝然道。

    李休璟閉目選擇不答。

    “刺史不是常說自己血氣方剛麼?”裴皎然覷着李休璟臉龐,揶揄道:“我年少翻閱家中藏書時,曾見過一些法子。”頓了頓她語中笑意更重,“刺史又不近女色,又不好男風,想來想去只有這種可能。”

    被裴皎然這麼一念,李休璟額上的青筋直跳,連帶着脖頸上線條也突了出來。

    “裴皎然!你家從小到底都給你看些什麼書!怎麼會如此……”李休璟張了張嘴,半天也沒將話說出口。

    裴皎然挑眉輕笑,“刺史家學淵源,難道不知道尋常人看書只學義理,而家學越是淵源的,往往都另外要求自己註解。歷朝書籍那般多若是隻學義理,遲早要栽在上面。”

    話落李休璟神色一僵。

    “我讓賀諒他們尋張乾淨的藺草蓆來。”李休璟移步前行,又回首看她,“今夜就在外面將就一夜吧。”

    看着李休璟漸遠的背影,裴皎然喉間翻出一聲譏笑,“刺史該不會還是曠男吧?”

    聞言李休璟步伐一頓,然後頭也不回地快速往前走。

    腦中兩次浮起李休璟糟糕的吻技,裴皎然越發確認他是曠男的事實。

    未幾,一親兵來尋她。說是李休璟請她過去。

    走了一會,裴皎然擡首望向點將臺,嘴角彎了彎。

    見裴皎然過來,李休璟遞了氈毯過去。

    “都是乾淨的。在外面將就一晚如何。”李休璟笑道。

    接過李休璟遞來的氈毯,裹在身上。裴皎然盤膝坐下,貪婪地往火堆那邊靠了靠。可還是無法驅散周身的寒意,最後索性整個人都縮在氈毯裏,只露了半張臉出來。

    “說起來我有個主意。”裴皎然舒眉睇向李休璟。

    聞言李休璟望了望裴皎然。他在等她繼續開口。

    “那日看見疏勒河時,我便在想能否多挖再挖條水渠,引水灌田。”說着她從懷中取出瓜州城的佈局圖,“雖然如今瓜州已有水渠四條,但是若逢旱年,疏勒河枯竭,便無法引水灌田。所以我想在東邊的河渠附近,再挖一條水渠。”

    輿圖上各處的水渠,皆被裴皎然用硃筆標註過,甚至還畫出了河流的走向。

    思付一會,李休璟開口問,“你除了擔心河西再逢旱年的原因外,你應該還有其他理由吧?”

    “可將慄米轉運至靈州,再沿黃河北上。可爲太原倉儲糧,以備關中饑年。”

    李休璟聞言皺眉,他大抵能猜到裴皎然的盤算是什麼。裴皎然所爲看似是在爲她仕途做鋪墊,實則不然。縣令是親民之官,若縣官在任上毫無作爲,等同於瀆職。她以一雙手爲百姓謀求福祉,無論將來如何,瓜州百姓都會記得她的功績。

    雖有赤忱,但卻仍存侷限。

    見李休璟不語,裴皎然溫聲問:“刺史以爲如何?”

    目光落在眼前的火堆上,李休璟道:“你要在這個時候挖渠,必然異議頗多。我知道你如今在百姓心中威望極高,也不懷疑你利用民力的能力。但是你別忘了,你的任期還剩下一年。而挖渠素來耗時耗力,也許等你離任也未必能挖好。再加上瓜州剛經戰事,百姓未必肯廢農挖渠。最關鍵的是,你走之後留下個這個攤子,新上任的縣令未必願意接手,而且也不一定有能力接手,屆時你又得遭非議。”

    一箭正中的是裴皎然內心的擔憂。李休璟所說她也並非沒有考慮過。只是有些事不趁現在做,以後就沒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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