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衍生出羣雄逐鹿的場面,烽火燃遍大魏每一處疆土。國不成國,君不成君。
身爲一方刺史,執掌一州軍政民生,他有他的考量。可是心中仍舊對中樞不滿,不恥他們的行徑。身爲朝臣他亦知有些話,不能道與外人聽,卻又不吐不快。
唯一慶幸的便是站在他面前的裴皎然,還尚有一絲熱血與赤忱。他願意同她說。
“那麼刺史覺得今上是怎樣的人呢?中樞和宦官鬥得不可開交,他會不知道麼?一次次提高抽貫錢,卻沒有一分進了國庫。這其中難道沒有他的默許?朝中奢靡之勢日漸復起,長此以往對地方剝削只會更重。”裴皎然斂目深吸口氣,“我想要挖水渠並非一己私慾,而是爲了長久考慮。若水源充足,則倉米盈。無論朝廷日後如何,河西諸州都能自給自足,何須倚仗於朝廷。而且我粗略算過,每斛約莫數十錢,積軍糧至少可支用十年。”
面前火堆中木炭發出一陣輕響。
李休璟偏首看她,持着木棍撥弄了一下木炭,沉聲道:“這個想法很好,但是未必能如你願推行。還有方纔對今上的質疑,不要當其他人面說。”
他眸光澄如秋水。
“若非面前坐的是你,我也不會說。”裴皎然嘴角微挑,“我知道你有你的顧慮,但是此事於我而言,是非做不可。 明日回去後,我會給刺史一個完美的方案。”
看着裴皎然一副勢在必行的模樣,李休璟垂眼允首。
他無法阻攔她的抱負,但卻可以從旁助她直上紫宸。二人未來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他並不希望,這段處於萌芽中的情誼止步於此。
忙了一晚上,裴皎然已然是身心俱疲,索性仰面躺下。沒一會又換了個姿勢,背對着李休璟。
火光映在裴皎然背上,李休璟眸露深色。
雖然他很困,但是想着裴皎然在旁邊,就睡不着了。
怎麼會有這樣的人?
毫無顧忌,肆意撩撥。卻從不肯留下一分情味予人。
當真是可惡。
當天光落於身上,裴皎然睜眼轉身。
只見李休璟盤膝坐在藺草蓆上。雖然面容瞧上去十分平靜,但是身上卻透着困頓。
火堆只剩下餘星。
“李休璟。”裴皎然喚道。
李休璟睜眼,一臉茫然地望着她。眼窩略凹,儼然一副沒休息好的樣子。
伸手在李休璟眼前晃了晃,裴皎然面露疑惑道:“刺史莫不是磕到了腦袋?神情呆滯。”
李休璟挑眉,微微一笑,“沒有。在你旁邊守了一晚上,你說我能休息好麼?你就不能關心下我這個上官麼?”
丟個李休璟一個鄙視的眼神,裴皎然偏首看向遠處升起的朝陽。這時李休璟卻起身,走到她身旁,居高臨下地望着她。
目光落在那截皓頸上,李休璟又移目和她看向一處。語調寡淡,“我還以爲明府會關心我一下,沒想到卻這般涼薄。”
裴皎然起身微微一笑,看向李休璟,“我好餓啊,刺史不餓麼?”
說着也不管李休璟如何,裴皎然頭也不回地往伙房走。
眼見裴皎然越走越遠,李休璟提步追了過去。
賀諒他們已經在伙房門口擺了案幾。見他們倆過來,賀諒面露揶揄。
無視賀諒的目光,裴皎然掀簾進了伙房。
以木瓢掬了些水隨意地洗漱一番。她剛放下木瓢,餘光瞥見李休璟走了進來,和她一樣掬水洗漱。
李休璟微揚着首,頸上線條分明。此時他解了護臂擱在一旁,挽袖露出半截手臂。膚如麥色,堅硬有力。
看了一會,裴皎然默默移眼。
“明府爲何不多看一會。”李休璟笑問。
“我非貪色之人。”裴皎然嘴角噙笑,理了理袖子,“既然刺史在此,那下官就先出去。”
裴皎然剛跨出營帳,就遇見在門口鬼鬼祟祟的賀諒。
“明……明府,我……”
瞥了眼支支吾吾的賀諒,裴皎然提步繞開他。走到空位前坐下,小心翼翼喝着熱粥。
不多時李休璟也走了出來,四下一掃。斂衣坐到了裴皎然身側。
見狀裴皎然往旁邊挪了挪。
兩個人都慢條斯理地喫着朝食,喫相儀態俱佳。但裴皎然速度明顯更快一些,她放下筷箸,正準備起身。
李休璟卻霍地扯住她袖子,沉聲問,“你要去哪?”
“要準備春耕,又得準備挖渠。已經荒廢了兩日,我自然要儘快趕回縣廨。”將袖子從李休璟手中拽出,裴皎然莞爾作揖,“刺史帶人去剿匪便是,但請允許某先告辭。”
“明府武藝高強,足智多謀。剿匪一事恐怕離不開你。剿滅那幫沙匪,何嘗不是在爲百姓做好事?”
裴皎然咬咬牙,寡着臉繼續坐下。等待李休璟喫完。
“刺史您抹額沒帶誒!”眼尖的賀諒喊道。
看了看賀諒,李休璟餘光掃向裴皎然。見她闔眸似在假寐,一副沒聽見的模樣。便知這回恐怕指使不了她。
咬了口手裏的蒸餅,李休璟瞪了眼賀諒,“囔什麼!我等會再戴不行麼!”
“刺史慢慢喫,我先去看看鄭通。”裴皎然掀眼,脣邊噙笑,“讓他先去給獨孤忱報信。”
不等李休璟開口,裴皎然已經起身往關押鄭通的營帳中。
身旁人走了,他瞬時覺得手裏的蒸餅索然無味。李休璟擱下碗筷,從懷中取了抹額系在頭上。
深邃眸中閃過一絲晦澀。
不多時裴皎然拽着鄭通回來了,往地上一扔。俯身看着他,“刺史說了,你若是敢耍花招。你家裏人一個都逃不了,一律要按罪論處。”
鄭通聽了磕頭如搗蒜,忙道:“小的一定照辦。請刺史不要爲難我家人!”
“你辦好此事,我自然不會爲難。”李休璟冷着臉道。
說完李休璟讓人給鄭通牽了匹馬,打發他趕快前往涼州送信給獨孤忱。
待衆人用完朝食,李休璟點齊人馬打着爲靳押官報仇的名義,直奔沙匪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