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簾幔,李休璟看了眼元彥衝。吩咐候在外面的庶僕去請醫官來。他折身回到榻邊坐下。

    “裴皎然常說縣令是親民之官,她在任上甚少怠政。”李休璟又伸手摸了摸裴皎然的額頭,語氣疏漠。

    元彥衝聞言點頭,“她這一年政績的確做的不錯,只是行爲過於悖逆。政事堂那麼大的地方……自然有人對她不喜。”

    但這些都是政事堂其他人的想法,武昌黎對此並不知情。而他就算想出言相幫,也有心無力。畢竟沒政事堂那幾位的提攜,他未必能入御史臺。

    原本他不應該將此事說出來。只是因爲和裴皎然、李休璟都認識的緣故,才默默提了一句。

    作爲朋友他算是夠義氣。

    “所以他們就瞞着昌黎公,要你給她點教訓?”李休璟喉間翻出一聲哂笑,“元彥衝,你們這樣做對她何其不公?爲什麼非得按照你們的想法行事,一旦違背便是行爲悖逆。”

    聽着李休璟的責問,元彥衝皺眉。這二人迴護對方的心思太明顯了。不過李休璟和他們本不是一路人,縱然二人之前有過情誼,但早消磨殆盡。所以他懶得和他說太多。

    像李休璟這樣不穩定的因素,還是得離他遠遠的。最好能夠一直棄之不用,免得引來禍事。

    “我先回驛所了。等裴皎然醒來後,你差人知會我一句。你不讓我動手,總得讓我做做樣子吧?”元彥衝沉聲道。

    話音落下,李休璟並不回答。仍舊關切地看着裴皎然。

    “你不回答,我就當你同意此事。”瞥他一眼,元彥衝甩袖離去。

    聽着腳步聲裴皎然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聲音沙啞地嚷着她要喝水。李休璟便給她餵了些水,濡溼了她因爲起熱而乾裂的嘴脣。

    她燒得昏昏沉沉的,渾身痠痛不已。隱約見身旁坐了襲緋袍,裴皎然猜到他是李休璟。

    “元彥沖走了沒?”

    “他走了,但是你病了。我已讓人去找醫官了,你再等等。”

    喝了口水,恢復些許力氣的裴皎然強撐着從牀上爬起來。哆哆嗦嗦地看向李休璟。

    “刺史,你不應該和我走這麼近。”她閉着眼聲音微顫。

    她剛剛在迷迷糊糊之間,聽到了兩人對峙的聲音。想起之前元彥衝對她說的話,她隱約猜到中樞對李休璟的態度是什麼。

    這樣一個無法掌控的變數,最好還是不要給他嶄露頭角的機會。哪怕他是隴西李家的嫡子,但是隻要一日沒有明確的表面立場。他們便不會接納他,也不會管他如何。

    最好是能夠阻攔他升遷的道路,讓他永遠埋於青史之外。

    思緒至此,裴皎然眼中泛起一縷同情。

    她忽然明白。爲什麼前世的李休璟在回到長安後,會和中樞勢同水火。

    任誰都會如此吧……無緣無故地被冷置多年。

    “爲什麼?是怕我連累你麼?你的立場在中樞,而我在藩鎮,甚至說根本沒有立場?”李休璟望着她,聲音微冷,“或許你的擔心是多餘的。”

    “也許吧。”裴皎然無謂地一笑。

    說到底無論李休璟來日立場如何,都與她無關。

    扶着榻沿,裴皎然艱難地往外挪。卻被李休璟橫臂攔住去路。

    “你這樣能去哪?醫官就快來了,好歹喝完藥再走吧。”

    正說着叩門聲入耳。

    李休璟道:“進來。”

    庶僕領着醫官來了。

    見還是上次那個給李休璟治傷的醫官,裴皎然微愕,連忙躺下扯過被子矇住臉。她已經看到了那醫官眼中的揶揄,怕是等會又得揶揄二人。

    “見過刺史。”醫官笑呵呵地看了看李休璟,又對着裴皎然道:“勞煩裴明府伸手,老朽替您診脈看看。”

    裴皎然聞言配合地伸出一臂。

    醫官三指搭於她腕上,不時嘆息一兩句。

    聽着醫官的嘆氣聲,李休璟擰眉。

    不多時,醫官起身笑道:“刺史放心,裴明府並無大礙。只是偶感風寒,老朽給她開幾貼藥便好。”

    “好。我讓賀諒同你一塊去,煎藥的事情你就交給他。”說完李休璟吩咐庶僕去把賀諒找來。

    雖然醫官已經替她診過脈,但是李休璟任不讓她離開。說是賀諒已經去煎藥了,等喝完藥再走。

    睜眼側躺在牀上,透過屏風看向坐在書案前的李休璟。裴皎然揉了揉額心。

    頭還是昏昏沉沉的。

    “刺史能否派人去縣廨給碧扉傳個話。跟她說州廨有宴,我要晚些時候回去。”裴皎然溫聲道。

    “好。”

    他起身站在窗口吩咐,庶僕應喏離去。

    “獨孤忱的人還沒來麼?”裴皎然伸手碰着簾幔上垂下的流蘇,疑怪道:“他從涼州來應該比元彥衝快多了,怎麼到現在還不見人。”

    聞言李休璟起身踱步至屏風旁。隔着輕紗與她相望,“我已經派人沿途暗查,但是並沒找到任何蹤跡。”

    簡而言之,獨孤忱派來的人失蹤了。他們甚至不知道此人失蹤在何地。

    “照這樣說,獨孤忱完全可以將那人的失蹤嫁禍到你頭上。”裴皎然目露思量,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勾動着流蘇,“反正中樞鬥得已經不可開交,那乾脆讓元彥衝去查好了。反正他們御史臺最喜歡幹這種事。”

    李休璟低笑一聲,“聽起來你似乎很討厭元彥衝?可是我看你們倆很熟。”

    “可刺史和他不是更熟麼?”裴皎然莞爾反問。

    她並不知道李休璟和元彥衝認識。畢竟據她所知元彥衝骨子裏,並不喜歡李休璟這樣的武將。所以她很難想象他們倆居然認識,且聽上去交情不錯的樣子。

    “不要猜了。年少時我們倆都在弘文館讀書,時常聚在一起打架。”

    不知何時李休璟已經繞過屏風,朝她揚脣一笑。臉上竟有淺淺笑窩,眸光煦如春風,剎那間如春陽盈滿室。

    裴皎然不由心神一晃。原本勾着流蘇的手指也停了下來。

    她差點忘了。北朝皇族元家和關隴李家祖上本就有瓜葛,兩個人認識也是應該的。

    她側身,伸手支着腦袋,“那麼每次打架都是誰贏了?”

    “當然是我。我家祖上軍功赫赫,他怎麼可能打得過我。”

    看着揚首,一臉嘚瑟的李休璟。裴皎然不禁低哂。

    “刺史,可知你這模樣像什麼?”

    “像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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