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裴皎然不假思索地回答。

    她江南的家裏養了兩隻孔雀,她阿耶說那兩隻孔雀已經是第二代了。是她的曾祖父惹惱了曾祖母后,特意從南詔那邊花重金買回來博人開心的。那孔雀經常追着來園裏覓食的禽鳥打架,每次打贏後都會跑到雌孔雀面前,開屏炫耀自己英姿勃發的模樣。

    聽着裴皎然愉悅的笑聲,移步走近她。俯身而視。

    見眼前光影被李休璟遮住,裴皎然挑眉一笑,“我只是在誇刺史呢。”

    又曲解事實。分明是在罵自己,可還面不改色說她在誇他。

    “明府像只青烏。天下青烏一般黑,明府的心可是黑的很。”李休璟微微一笑。

    脣角笑意漸散,裴皎然抄起手旁的枕頭丟向李休璟。

    簡直可惡。她用孔雀誇他,他居然罵她是烏鴉。他纔是烏鴉!不對,他是野豬纔對。裴皎然暗自腹誹。

    彎腰拾起落在地上的枕頭,拂去沾在上面的灰層。將枕頭輕輕放在牀尾,李休璟繼續神色溫和地看她。

    “大將藥熬好了,還給您備了勺子。要是裴明府不願意喝,您可以喂她。”

    聽着門口傳來賀諒洪亮的嗓門,李休璟略有無奈。

    “我去把藥端進來。”李休璟道。

    未幾,李休璟端了個赭漆木盤迴來。

    白瓷碗靜立於其中,苦澀藥味順着騰起的熱氣一個勁往鼻子裏竄。

    裴皎然眼露遲疑。端起藥盞輕嗅細瞧,試了試溫度。確定不燙後,仰頭一飲而盡。然苦澀的藥感入喉,還是讓她瞬間皺眉。

    過了許久她才緩過勁來,苦着一張臉看向李休璟,“這是什麼藥?爲什麼這麼苦?”

    “軍中的療時行熱病方。”李休璟遞了塊飴糖給裴皎然,“苦是苦了些,但是治療熱病最管用。行軍的時候遇上有人染上風寒,喝下這貼藥,最多兩天就好了。”

    如李休璟所言。喝完藥後,裴皎然感覺舒服不少,頭也不像之前那樣昏昏沉沉。索性掀被起身。

    她也該回去了。

    “我送你回去吧。”

    李休璟跟着裴皎然一路走到府前。二人牽馬繼續往縣廨走。

    “刺史若是以門蔭入仕,未必不能有個好前程,說不定仕途也會順利不少。”裴皎然微微一笑,“至少比現在好很多。”

    雖然是從四品,但只是下州刺史。和那些以門蔭及第的一比,根本不值得一提。更何況李休璟已經許多年沒有升遷。

    “元彥衝當年也不理解我,爲什麼要和阿耶吵架,憤而從軍。”李休璟拽着繮繩,眼露譏誚,“他雖然是北朝後裔,但是家族早已經沒落。幸好得其座主提拔入御史臺,現在卻身不由己,他得效忠他的立場。而我雖然也是世家,一旦門蔭入仕就必須要選好立場,否則也會寸步難行。”

    當他們發現拉攏不了你,就會把你視爲敵人。不由余力地打壓排擠你。

    止步在縣廨前,李休璟毫不避諱,“可我不願意如此。兩晉南北朝,多少門閥世家投於其中,上演權力更迭。但是又有幾人能全身而退?”

    “刺史倒是看的明白。不過……既然進了這權力場,總要做出選擇。有些事情並非不能割捨,也不是不能變通。”裴皎然朝他微微一笑。

    看着裴皎然進了縣廨,李休璟喟嘆。他知道她不可能平白無故這樣問。

    這是在給他示警麼?告訴他中樞已經將他拋棄,他甚至可能會多年無法升遷。她希望他能正確的選擇立場。

    可是這些立場都不是他想要的立場。他不想做他們手裏的傀儡。

    李休璟離開時,裴皎然已經回到了自己的院子裏。

    她站在院門口,望向坐在廊廡下的碧扉。

    “坐在地上幹什麼?”裴皎然舒眉笑問道。

    “方纔李休璟遣人送了藥回來。”碧扉手撐着下巴,一臉關切,“他說你病了。讓我好好照顧你。”

    “嗯。不過我已經好多了。”裴皎然微微一笑,朝碧扉伸手,“快起來吧,地上涼。”

    纖細手指微微泛紅,在風中輕顫。

    握住她的手,碧扉從地上爬了起來。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女郎,似乎很不開心。”

    “沒有。”裴皎然語調溫和。

    說完她轉身進了屋內。

    碧扉見狀跟了上來。看着裴皎然仰面躺在窗旁的矮榻上,濃重的倦怠覆於身上。她不由心疼。

    從未見過這個模樣的裴皎然,碧扉不知道她在州廨裏見過誰,也不知道要怎麼才能安慰她。甚至於不曾對她有過了一絲解。

    身爲縣官,裴皎然將一切處理的很好。可她不明白,她爲什麼要這麼辛苦。爲什麼不能交給其他人做。這樣牟足勁做官真的值得麼?

    “碧扉,你先出去吧。我想自己一個人呆一會。”裴皎然扯過被子遮在頭頂。

    關門聲傳來,裴皎然喟嘆一聲。她又累又困,眼下只想好好睡一覺。

    這覺一直睡到翌日天亮。

    裴皎然才洗漱完,便聽見庶僕在外稟報。

    說是監察御史在公房裏等她。

    聞言裴皎然翻身坐起,迅速洗漱一番。換上公服前往公房。

    她來的時候,縣廨其他僚佐都到了。見她來遲,臉上不約而同露了擔憂。

    “元御史。”裴皎然喚道。

    “裴明府氣色比昨日好多了。”元彥衝微微一笑,眼中滿是算計。昨日李休璟根本沒派人告訴他,裴皎然已經醒了。所以他只能親自來一趟縣廨。

    聞言縣廨僚佐紛紛看向裴皎然。她今天之所以來這麼遲,是因爲病了?

    “多謝御史關心。”裴皎然偏首看向崔縣丞笑道:“去把縣廨這些年獄訟、軍戎、祭祀,還有營作的記錄一併拿來。案卷繁浩,高主簿也一塊去吧。”

    “喏。”二人齊聲應喏。

    看了看拉下臉的元彥衝,裴皎然挑眉一笑,“縣廨尚有許多事要處理。若是御史無事的話,讓其他人先回去如何?”

    “可以。但是我要審李虔,你讓人提他來此。”元彥衝眯眸看向裴皎然,“御史臺有御史臺的規矩。”

    “楚宥,你親自去縣獄帶李虔來。”

    “喏。”

    喝了口案上茶水,裴皎然莞爾,“你今日來此不單是爲了審李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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