示意崔縣丞讓衆人起身。然而百姓仍舊高呼着多謝明府。

    喟嘆一聲。裴皎然揚首看向跪在地上的百姓,朗聲道:“諸位請起。此前我曾許諾過諸位會上書今上,求天恩免除今年的賦稅。今上仁慈,憐民之艱苦,現特免除賦稅,爾等自當隨我叩謝今上恩典。”說罷她朝長安方向折膝叩拜,又看向李休璟,“此事能成也離不開刺史的鼎力相助。”

    她暫且不知道,今上爲何會下詔免除河西諸州今年的賦稅。姑且先將此事劃到李休璟身上,說不定真是他們倆聯合署名起了作用。但她總覺得這道詔令另有深意。

    偌大功勞被她分爲三份。大頭落於今上身上,剩下的兩份,一份是她自己,一份是李休璟。

    皇帝遠在長安,百姓無緣見天顏。對州縣主官的感激之情自然更重。待得祭禮全部結束後,百姓一路歡歌不斷,簇擁着二人回城。

    歡歌聲止於州廨門口。

    站在州廨門口,裴皎然思忖一會。囑咐崔縣丞等人先回去,她還有些事要處理。他們晚上再來州廨參加宴席。

    這廂李休璟也打發了州長史領着衆人先回公房,各自處理州里的公務。而他則和裴皎然進了書房。

    給自己倒了盞茶,裴皎然沉眸,“我原先上書只是想免除瓜州的賦稅,可今上的詔令卻是免除河西一道。如此一來,只怕會變得很麻煩。”

    “你是擔心來年今上有可能將除陌錢,由江淮與益州分攤至其他道州縣上。”李休璟沉聲道。

    “差不多。”裴皎然笑了笑,“若是隻逮着一處薅,再多的金山銀山也得被搬空。更何況江淮那邊的節度使也並非安分之人,眼下只不過礙於種種原因,無法和河北的藩鎮那樣無視朝廷旨意。”

    她的擔心並非多餘。前世時除陌錢波及至其他諸道,是因爲江淮那邊先後起了叛亂。雖然最終平叛,但是朝廷損失嚴重。在江淮一度失去民心,中央財政更是岌岌可危。

    如今今上下詔免除河西一道賦稅,便意味着對於江淮與益州的賦稅會更重。拋開益州不提,畢竟今上對益州還算寬容,對江淮卻是極盡嚴苛。百姓若不堪重負,自然會奮起反抗。

    “依你看這件事到底是今上的意思,還是內侍省的挑撥?”

    裴皎然眼眸深如晦夜,她淺淺勾脣,“內侍之權來自於皇權,二者相輔相成。今上可不是三歲小孩,不會輕易被內侍轄制。所以我覺得這裏或許有他的授意。”

    天家人,哪一個不是天生權骨。即便生來沒有得一副權骨,長期耳目渲染下,也該生出極高的政治敏銳性。

    她在想,今上在三方的鬥爭裏到底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他是否真的如同朝臣所看到的一樣,是個壓不住任何一方,只能被三方裹挾前行的傀儡皇帝麼?

    裴皎然抿了抿脣,閉上眼。她腦中浮現出太極殿御座上那襲柘黃襴袍,寡淡卻銳利無比的眼神。

    “若真是出自今上的授意。你我現在等同站在危崖邊,稍有不慎就會粉身碎骨。”李休璟看着她笑道。

    聞言裴皎然挑眉,“我早就勸過刺史不要在上面署名,是你不聽勸。以後就算被人惦記上,也和我沒什麼關係。”

    她眉眼帶笑,說出來的話卻是無情無味。

    “清嘉。”李休璟忽地喚道。

    裴皎然面上笑容散去,“刺史喚我什麼?”

    “怎麼。只許元彥衝這樣喚你?”李休璟目光熠熠,笑道:“我不能喚麼?”

    聽見李休璟詢問的話,裴皎然面上再度浮起笑意,“只是聽慣了刺史喊我本名,或者是以明府相稱。第一次聽見以字相稱,有些不習慣罷了。”

    是的。清嘉是她的字,前世時只有相熟之人這般喚她。而她和李休璟見面時要麼是以官職相稱,要麼就是直呼其名。

    不過裴皎然也好,裴清嘉也罷,都只是一個名字罷了。她並不在乎李休璟怎麼喚她,她只關心要怎麼做才能讓他更信任她,然後她能極盡所能地利用他。

    “你放心在奏疏上署名是我的意思,我不會後悔這個決定。所以之後他們要找麻煩就找好了,我李休璟還沒怕過誰。”李休璟笑道。

    看了看一臉意氣風發的李休璟,裴皎然默默飲了口茶,溫和道:“刺史當真不怕?不過此行有刺史相陪,想來也不會孤寂。”

    如今她和李休璟,同坐於一條船上,她自當不會輕易舍李休璟而去。畢竟獨木難支,她一個人根本走不下去。

    “能和清嘉同行,是某之幸。”

    裴皎然沐在煦色韶光下,捧着茶盞。似笑非笑地望向李休璟,眼中難得露了幾分柔意。

    她自幼爲權力薰陶,此後投入朝局中,更是見慣了權力場上的薄情寡義,但亦知手握權力的美好。所以重生一世,她還是願意義無反顧地投身其中。在權力場上任何事物都可以施加利用,包括個人感情。她並不吝嗇偶舍幾分虛情於人,但她不會受到任何情感的轄制。

    “眼下就差元彥衝那邊了。他若是能讓獨孤忱同意你挖渠的方案,你回長安的路只會更加順利。”李休璟走近裴皎然,目光凝於她側臉,笑道:“清嘉,今夜你我能否把酒言歡?”

    裴皎然頷首。

    月至中天,宴始。

    此宴爲慶功,而功在二人。所以李休璟特意將裴皎然的位置,設在了下首右邊第一位。

    宴上觥籌交錯,歌舞昇平。腰肢纖細,嬌眼的舞伎,腕上臂釧與腰間瓔珞相應。頗有珠纓旋轉疑似星宿搖,花蔓抖擻恰似龍蛇動的精彩。

    看着爲首的舞伎叼着酒杯,挪步至李休璟跟前,裴皎然促狹一笑。轉頭與給自己獻酒的舞伎說起話,二人間時不時傳來幾聲笑語。

    香風入鼻,李休璟瞥了眼舞伎。接過黃金酒盞,揮手打發她下去。端着酒盞走到裴皎然身邊,俯身看着她,繼而身上輕而易舉地將她從舞伎的包圍中拉了出來。

    “刺史你做什麼。”裴皎然掀眼懶洋洋地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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