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皎然如風一般消失在眼前。李休璟垂眼嘆了口氣,轉身離開。
三日後,在瓜州逗留了一個月的元彥衝終於動身離開。李虔仍被留在獄中等候朝廷旨意發落,至於獨孤忱的人則被他安排在馬車裏。
爲了避免麻煩,元彥衝臨行前只同意和裴皎然見面。至於其他人都不必相送。
坐在馬上,元彥衝看着裴皎然,“不要忘記自己的立場,離李休璟遠遠的。你的那個方案我會替你交給獨孤忱,並讓他同意。”
“多謝。”裴皎然溫聲道。
一聲輕呵落下,元彥衝揚鞭離開。跟他一塊來的防閣,駕車緊跟其後。
望着揚起的黃沙,裴皎然絳脣微微上牽。
御史走了,州縣的僚佐們雖然慶幸可以鬆口氣,暫且歇息歇息,但也不敢過分懈怠。因爲距離春耕還剩三日。
祭春從周天子時始,一直延續到本朝。每年立春時節,皇帝都要親率文武朝臣於長安東郊祀青帝。而節帥、刺史、縣令諸道州縣官員亦得攜麾下僚佐,於治地祭春。並且要親自鞭牛犁地,勸課農桑。
從堆成山的公文中擡首,裴皎然揉了揉發脹的額角。看看同樣在左下方埋首處理公文的僚佐們,對門口的庶僕招招手。示意他去公廚準備些夜宵。
擱下筆,裴皎然伸臂舒展筋骨。起身踱步至窗前,霍地一下推開窗戶。冷風瞬間灌了進來。
雖然已經入春,但是夜晚的瓜州風仍舊寒涼。
閉眼由風落在臉上,以此驅走縈繞周身的疲乏。裴皎然睜眼望向夜幕中冷月,屈指輕叩窗框。
“過完今年,明府就要離開了吧。”崔縣丞沉聲道。
“嗯。”裴皎然頷首,轉頭瞧向崔縣丞。淺淺勾脣,“也不知誰會來此接任縣令。崔縣丞要是不想一輩子呆在晉昌,永遠不要想着耍花招玩心眼。否則只能一輩子呆在此處。”
之前她的確不喜崔縣丞。但是也不得不承認,他是三人中辦事較爲靠譜的一個。李虔貪墨瀆職,高主簿膽小怕事,而崔縣丞雖然喜歡投機取巧,但勝在還願意幹實事。這樣的人自然能用,甚至用得好,也自有其妙處。
柔婉的嗓音落在耳畔,崔縣丞忙起身作揖道:“下官自當謹記明府今日教誨。”
他已經年近四十,卻仍只是一個小小的晉昌縣丞。拋去其他因素,因他自身因素造成不得升遷,佔的分量更大。今日裴皎然之言即是忠告,亦是警告。
這位明府遠比上面幾任明府來得真誠。
“行了。忙完手頭上的事,回去歇着吧。”
“喏。”
春聲近,祭春之祀啓。瓜州和晉昌縣的一衆僚佐在李休璟和裴皎然的帶領下,前往瓜州東郊祭春神句芒。
瓜州大小官員皆着公服,步行至田間。按制州縣需塑造泥牛,以勸農耕。州縣的主官和僚佐們,以及耕田的百姓需要輪番上前鞭打土牛。
至於土牛的顏色,也得各隨方色。在京之東,則爲青色,在京之南,則爲紅色,在京之西,則爲白色,在京之北,則爲玄色。
“始。”春祭官朗聲道。
話止,一旁的僚佐高捧牛鞭遞給李休璟。
揚手三鞭落於土牛身上。此舉意在謀求五穀豐登,風調雨順,寓意鞭策耕牛勞作,犁地春耕。
“裴明府請。”李休璟微微一笑將牛鞭遞給裴皎然。
含笑接過牛鞭,裴皎然揚手亦往土牛身上抽去。
待州縣主官抽完後,剩下的僚佐也得輪流上前鞭牛三下。爲了讓更多百姓看到,泥牛得在田裏擺上七天,才能撤去。
“還是西北好,南方得站在水田裏鞭春犁地。”裴皎然挑脣一笑,“那時候水裏螞蟥多的很,逮住縫就往人腿上鑽。”
“明府會種地?”李休璟訝道。
邁着輕快的步伐往水渠邊走,裴皎然眉宇舒展,“不會。不過幼時,我阿翁帶我去看過州縣舉行的鞭春。一鞭完春,他們就開始處理附在腿上的螞蟥,各個都表情猙獰。”
正說着縣廨一胥吏策馬疾馳而來,下了馬朝他們急奔。
“明府!裴明府!”胥吏急切喚道。
“出什麼事了?”裴皎然伸手扶了他,語調和緩,“慢慢說,不着急。”
“今上他……他……”胥吏嚥了咽口水,臉露喜色,“下旨減免了河西諸州今年的兩稅。”
裴皎然聞言闔眼,“知道了。”
“你似乎很不高興。”窺見裴皎然眼中閃過的思量,李休璟疑道:“你不是一直很希望今上能夠免除瓜州的賦稅麼?”
她沒理會李休璟,轉身看向身後目露喜色的百姓。
“讓崔縣丞把這個好消息傳下去。另外再派人去城裏貼告示,告知城中百姓。 ”裴皎然深吸口氣。
“喏。”
吏佐臉帶喜色奔向崔縣丞。與他交談幾句後,崔縣丞頷首,走到百姓面前。
“諸位父老鄉親,今上已經下旨免除咱們今年的兩稅!此事裴明府功不可沒,快隨我拜謝明府。”崔縣丞朗聲道。
參與鞭春的百姓,在崔縣丞的帶領下。齊齊朝裴皎然作揖。
“謝裴明府。”衆人朗聲道。
聽着身後百姓的聲音,裴皎然斂目。轉身朝百姓回揖。
其實她於減免賦稅一事上,一直都有自己的私心。她想要擺脫那些人的鉗制,就必須讓那份奏疏出現在該出現的地方。
而且她只是想以減免賦稅這件事,來減輕前世因顧忌獨孤忱,導致民變的愧疚感。畢竟她對他們還是利用過多。
平心而論,她擔不起他們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