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倆果然勾搭在一塊。”元彥衝眸中怒意未散,“是不是他挑唆你投靠賈公閭的。裴清嘉你現在懸崖勒馬還來得及。”

    不理會元彥衝,裴皎然喝着胡麻粥。李休璟自個都是瀚海孤舟,哪裏來的能力撼動她倒戈賈公閭。她只是做了自己該做的決定。

    既然兩方都非善類,她爲什麼不選個利益豐厚的?

    擱下筷箸,裴皎然以帕拭脣。脣角彎了起來,“你爲什麼會覺得是李休璟挑唆我倒戈?”

    “因爲他沒有立場,這樣的人向來就喜歡見風使舵。如今昌黎公被貶,他爲了向賈公閭表忠心,就把你誘騙至賈公閭門下。以此博得升遷途徑,要不然他一輩子只能當個正四品的下州刺史。”元彥衝拍桌怒道。

    桌子微晃,湯汁濺了出來。垂首掃了眼無辜遭殃濺到油漬的衣袖,裴皎然暗歎一聲往後挪了挪。

    元彥衝這已經不是蠢笨。怕是在御史臺裏待久了,人都變得神神叨叨的。李休璟要是有這個能耐,何至於以每年考課最優的結果,當了六年的瓜州刺史。分明是有人擋了他的升遷路。

    “你和李休璟有仇,對他偏見這麼大?還是說在御史臺待久了,整天胡思亂想的,得了癔症?”瞥了元彥衝一眼,裴皎然擡了擡眉,“並非每個人都要有立場。李休璟是武將,他的立場可以不在中樞。”

    “好,他什麼立場我不管。看看現在的你被安排在知推侍御史的位置上,你以爲賈公閭是爲你好麼?他這是那你當靶子呢!”

    聞言裴皎然笑而不語。她當然知道,賈公閭把她放在知推侍御史的位置上面,是想幹什麼。

    她以縣令之身若升任殿中侍御史,倒也說的過去,可偏偏是知推侍御史。御史臺一共有臺、殿、察三院,其中臺院爲首,地位也是最尊崇。臺院之首往往都是臺中年資長,資格老者擔任臺端,而知西推因其所掌事務緣故又被稱爲副端。

    以她的資歷並不適合任副端,但是賈公閭卻把她安排在此。

    這樣一來御史臺裏必然會有人對她心生不滿,而其他諸司公廨的隸屬那些人的僚佐也會因爲她倒戈的緣故,暗地裏給她使絆子。至於賈公閭會不會默許他的人,也給她使絆子。她不知道,但是她想多半會。

    “哪又如何?任知推侍御也沒什麼不好,反正御史臺別稱官見愁。說不定我能在御史臺大展身手。”裴皎然倚着憑几,語調慵懶。

    她並不介意做個靶子。知推侍御能做的事情太多了,她很滿意,也很喜歡。

    “冥頑不靈。小心你的腦袋吧。”說完元彥衝憤然拂袖離去。

    摸了摸自己的脖頸,裴皎然輕笑。

    她記得前朝煬帝在遊江都時也常“攬鏡自照,以掌加頸,對蕭後說:‘好頭顱,誰當斫之!’蕭後驚懼,掩面傷心,煬帝倒是非常想得開,抓起一觥酒仰頭一飲而盡,說:‘貴賤苦樂都是互相更替,有什麼值得憂傷的。”,不久後被親信宇文化及殺死。

    施然起身回到西推的公房,裴皎然繼續垂首細閱文牘。

    雖然說舊制是宮中值宿者,夜不能寐,但是先帝憐惜值宿的朝臣實在辛苦,故而放寬了政令。允許朝臣在宮禁中行走,或者是烹茶品茗,研習琴棋書畫,但是如果有事必須立刻回到所屬的公廨。

    夜色下的御史臺更加冷寂。除了她和元彥衝外,只剩下巡邏的金吾衛,步伐整齊地從牆外走過。

    捧茶站在窗邊遠眺對面的神策衛所,裴皎然深眸微眯。原本神策軍的主要職責是對外征討,但從先帝朝開始除去京西北駐軍外,有一部分神策軍因爲宦官的滲入,逐漸吞併掉南衙十二衛的勢力。

    如今神策軍數量已有將近萬人。她記得李休璟也是神策軍出身,他上次說過國庫在供軍用這塊,撥給禁軍的費用是佔了大頭。

    小口啜飲着茶水,裴皎然淺淺勾脣。適才她在比部送來的賬冊上,看見了他們對神策軍兵曹參軍所覈銷賬目上的質疑。

    比部那羣滑頭,分明是不想惹上神策。所以把這個爛攤子丟到了御史臺,偏巧不巧還落到了她手上。

    折身回到案前,裴皎然拿起那本隸屬神策軍軍資覈銷的賬冊。

    賬冊上被硃筆勾出修改了好幾處。大部分是因爲字跡模糊,只有幾個是因爲多記了三匹絹,多算了一個人,以此讓死人領了軍資。

    至於這份多出來的軍資,她猜多半是流到了比部不敢得罪的人手中。譬如神策中尉。

    只怕比部也是在某些人的示意下,故意把這本賬冊丟給了她。要她履行侍御史之責去拿神策軍兵曹參軍問話,順便得罪下神策中尉。

    如果她要是不做,立馬就會有尚書都省的人捉她進御史獄問話。

    可惜她知道神策有個不成文的特權,御史若要查他們必須有御史臺主官的手令。若有御史無令擅入神策軍鎮或入衛所拿人、巡視,神策軍可先將其扣押,再上奏朝廷。違者都會遭貶謫。

    要是換作初入臺且魯莽的人,的確早就去神策衛所拿人了。可惜入臺的是她。

    脣邊笑意隱去,裴皎然回到案前繼續看文牘。耳邊時不時傳來元彥衝俯身對月吟詩的聲音。

    看他一眼,裴皎然起身關上門。

    不知不覺間天亮了。看了眼桌着案上快見底的文牘,裴皎然打了個哈欠。

    在更鼓聲響起的一瞬間,裴皎然按了按發漲的眼睛,推門而出。在公廚用過朝食,便去御史臺正堂同其他人御史一塊拜見臺主。

    崔臺主仍舊高坐於上首,跪坐在紫色錦墊上,身側兩人是御史中丞,錦墊爲緋色。其餘人皆按官服服色和品級坐於下首。

    任副端的裴皎然,對面坐着魏端公,身旁則是元彥衝。

    無朝會時,御史臺衆人都要來正堂聽臺主開會。

    崔臺主一臉和善地看向衆人,口中贊着今天天氣不錯,又問起在座衆人的令尊、令堂體中何如。

    “裴侍御啊,待得還習慣麼?”崔臺主捋着鬍鬚笑問,“聽說你昨夜通宵達旦,可是在看周知推留下的文牒?”

    “是。下官剛好有一事要向您稟報。”裴皎然目光柔柔地看向崔臺主。

    “哦?你說說看是何事。”

    聞言裴皎然將神策軍兵曹的賬冊,交給庶僕呈交給崔臺主。

    見崔臺主在翻賬冊,裴皎然沉聲道:“昨夜下官查比部所呈賬目時,發現神策兵曹的賬目紕漏甚多。御史臺之責在糾察百僚,想必比部正是因爲多次與神策商談無果,這才請御史臺出面糾人。所以下官懇請臺主發手令,準下官進神策軍拿人。”

    話落在場衆人皆是一臉愕然,唯有裴皎然面上笑意如初。

    “這……”崔臺主看着她,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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