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主可是擔心中尉遷怒御史臺?”裴皎然關切道。

    聞言崔臺主忙喝了口水,緩聲道:“裴侍御,這拿神策兵曹參軍問話可不是小事。本官同兩位中丞和魏臺端商量一下,再做決定。你當值一宿,先回去歇着吧。”

    舒眉一笑,裴皎然從容地領命離去。

    她剛步下石階,御史臺一衆官吏也走了出來。見她站在階下,元彥衝疾步而來,拽着她往臺中僻靜處去。

    瞥了眼落在自己腕上的手,裴皎然輕巧使力將手抽出,語調疏漠,“元散端何意?”

    “你不要命了?神策的人你也敢動,你難道不知道他們有個特權麼?”看着裴皎然,元彥衝眉毛擰成一團,“御史臺從無人敢入神策衛所拿人。你這分明是往火坑裏跳,你聽了我的話,去政事堂認個錯,還不至於如此。”

    “所以由我做這第一人不是很好?元彥衝你我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你若再擋我的路,裴某不會再如此客氣。”裴皎然似笑非笑地掃了眼元彥衝,眼底有鋒銳譏誚的光芒滑過。

    本就宛如被冬日凌霜所覆的聲線,在最後幾字上凜冽更重。似如滾滾黑雲壓城而來,風滿高樓,壓得人頗覺喘不過氣。

    在裴皎然的視線下,元彥衝目光一凜。想起在瓜州時,他從裴皎然身上看見的那份從容卻令人生懼的氣度。他本就不笨,轉瞬間他便明白了眼前人看似溫和的聲線之中,所暗藏的殺意昭昭。

    深吸口氣,元彥衝拂袖離去。

    望着那襲深綠漸行漸遠,裴皎然搖首輕嘆一聲。

    其實元彥衝這人秉性不壞,就是有時候行事過於莽撞。和此人結交併無壞處,但是深交的話損大於益。那些人願意提拔他入仕,除了的確有才學外,也十分聽話。

    前世的元彥衝在其座主的安排下,娶了太原王家四房的女兒。夫妻二人相敬如賓,她有幸見過那王娘子一回,是個十分合格的宦門夫人,幫着元彥衝處理着後宅交際,讓他能夠幫助他們對抗賈公閭,然後平步青雲。

    這樣的事情在朝中稀鬆平常,但是於二人而言也許並非幸事。

    思緒至此,裴皎然移步離去。

    策馬出了含光門。趁着天色還早,裴皎然騎馬去了西市。雖然說她大部分時間應該都是在公廚喫飯,但是碰上旬假的話,只能在食攤上填飽肚子。

    她思前想後,決定還是去買炊具食料,再去香鋪買香料和房中文玩擺件。西市素來熱鬧無比,且往來胡商不少。

    站在酒肆門口衣裙華麗的胡姬,見着裴皎然紛紛朝她招手。更甚者直接走過來挽着她臂彎,滿眼笑意。

    “好漂亮的女郎,來到咱們店喫羊肉。”身着鬱金裙的胡姬笑眯眯地道,“我請你喝長安城最香醇的葡萄酒!”

    “多謝。某還有事。”說罷裴皎然忙推開胡姬往前奔去。

    裴皎然在西市逛了兩個時辰,只得僱了兩名力士替她將東西送回崇義坊的宅子裏。將工錢付給兩力士後,自己動手佈置起宅院來。

    還好宅子不大,佈置起來也快。將簾幔悉數換做水青色,帳幔改做月白,又在臨窗的案前放了盆金錢菖蒲。給這冷清的宅子裏添了幾分生機。

    春風悄然入室吹動了架上書所懸的各色牙籤。相鄰者撞在一塊,發出泠泠聲響,頗爲悅耳。

    剛抽了本《居延漢簡》翻閱,傳來的敲門聲打斷了裴皎然的動作。她擱下書去開門。

    “裴副端,總算找到您了。”來者朝她拱手施禮,“下官是御史臺令史,奉臺主之命請您即刻入臺。”

    略微收拾一番換了公服,裴皎然纔跟着令史前往御史臺。得到許可入內後,裴皎然睇目四周。

    此時的御史臺正堂只剩崔臺主和魏端公。

    魏端公似在閉目養神,一動不動。崔臺主捋着鬍鬚,沉聲道:“裴侍御。”

    “下官在。”

    “適才某同兩位中丞和魏端公商量過,這神策賬目覈銷既然有問題,比部找到我們,還是得問問情況。”崔臺主目露肅色望向她,“不過有一點,你行事不可莽撞,可徐徐圖之。萬一惹惱了田中尉,沒誰保得住你。”

    聽着崔臺主似是在恐嚇,又似關切下屬的話,裴皎然深深一揖。

    “今夜不必陪直了,等查完此事再說。”見裴皎然還站在原地,崔臺主溫聲道。

    “多謝臺主,下官告退。”

    門“吱呀”一聲開啓,光線漏了進來。隨着門扉合上,又蕩然無存。

    “原以爲她無法勝任知西推的事,沒想到她處理事務起來居然井井有條。”崔臺主飲了口茶,“昌黎公把她教的這般好,實在不知道她爲何會投靠賈公閭那廝。”

    提起賈公閭,崔臺主眼露鄙夷。

    魏端公掀眼,哂道:“這就叫知人知面不知心。進了這權力場除了和光同塵,還能怎麼樣?既然幾位相公授意咱們如此待她,依令行事便可。她若是有本事幫我們在神策軍漲漲威風也不錯。”

    “你覺得她看不出來這是陷阱麼?”崔臺主偏首看向魏端公,“九郎,你有沒有覺得她是故意攬下這活的。”

    “我說十七郎你怎麼突然畏畏縮縮的。不管如何,也是她主動開的口。元彥衝已經提醒過她,可她就是不回頭,你能怎樣?”似乎是想起什麼魏端公搖搖頭,“還是元彥衝聽話。這裴皎然太過悖逆,容易傷手。”

    “一個是門蔭入仕的膠柱鼓瑟,一個是進士及第的斗南一人,哪有可比性。不過小元的性子還是得磨一磨,御史也不能太死板。”崔臺主面露笑意。

    斜眄崔臺主一眼,魏臺端闔眼閉目眼神。

    把這兩個曾經同一戰線的年輕人,放在一塊委實是個好主意。說不定能借此激一激元彥衝,讓他多向裴皎然學習一二,或許可以得奇效。

    剛跨出含光門的裴皎然,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果然這長安城無論何時都是春寒陡峭的。

    裴皎然一面走,一面想定是昨夜當值的時候受了風,她得回去煮碗姜水喝。要是病了可就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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