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着濃密烏雲和潮溼氣息往崇義坊的住所走。

    國子監裏朗朗唸書聲,透過朱牆碧瓦傳入耳中。裴皎然松繮,任馬自行。不由心生感慨

    之意。還是這羣學子好,不知朝事紛爭,尚存一片赤忱。

    馬蹄邁進崇義坊。裴皎然騎在馬上,遙見宅前站着一驛卒。思忖一會,她策馬過去。

    “閣下有何事?”裴皎然下馬喚道。

    那人轉過身作揖,“裴侍御,小的是來給您送信的。”說着他從袖裏取了封信,雙手捧着遞了過去。

    裴皎然接過信,卻沒拆開。反倒是一臉疑惑道:“你一直在這等我?”

    “送信者有交代,這封信一定要親自交給您。不過信上沒寫您住處,小的打聽了好久才尋到此處。”

    “有勞。”

    謝過驛卒,裴皎然徑直回了住所。將信擱在一旁,去廚房燒水準備好好洗個澡。然後自己弄了簡單的飯食。

    這封信靜靜躺在案上,直到月上中天。柔和月色傾瀉於其上,添了幾分華彩。

    正在擦溼發的裴皎然,忽地想起自己還有一封信未看。拿了信坐到燈下,拆信。

    一面擦着頭髮,一面看信。一拆開信她就認出來這是誰的字跡。

    秀整謹慎,蒼勁有力。是李休璟的字。

    他信上寫,“清嘉慧鑑,拜啓者。吾與卿瓜州共事,長荷雲情,別來星序頻移,未由一晤。因思卿情甚重,且近日爲瑣事纏身,常念與卿修書一封,以慰離情。怎奈諸事浩如煙海難絕,幸得片刻閒暇,故而提筆話閒愁。怎料提筆更覺情怯,抓腮只得拙拙數言。惟願與卿一敘愁緒,解吾心中思念。恐信中詞未答意處。若有唐突處,萬望海涵。”

    李休璟在信上說瓜州水渠已順利通渠,他親自查探多次,並無問題。她可以放心,不必惦念此事。

    讀到“海天在望,不盡依遲。望卿善自保重,至所盼禱。順賀行止佳勝”時,裴皎然勾脣,“好酸腐的信。”

    信至末尾有一處塗改。似乎是將盼即賜復改成了敬申寸悃,勿勞賜復。

    看完信時,裴皎然頭髮也擦得差不多。摸了摸信函,一封折得頗爲整齊的信掉了出來。

    “這李休璟寫這麼多信幹什麼?”裴皎然腹誹着,卻也拆開了信。

    她才發現這信不是李休璟寫的,而是碧扉所寫。碧扉的字是她教的,但是碧扉並沒有認到多少字,平日裏看的話本也是圖畫居多。所以這封信很多地方都是空白或者用畫裏表示。

    不過大體意思還是能明白。碧扉問她過得好不好。有沒有好好照顧自己云云。往後翻又是李休璟的字。

    不過碧扉的信上,李休璟沒有那麼文縐縐的。只說碧扉最近纏着賀諒教她認字,她要給她寫信,碧扉現在很好,她不必擔心。

    把信塞入手旁的木匣。裴皎然提筆給碧扉回信,擱筆後將一盒胭脂放了進去。

    熄燈而眠。等待天亮再把信交到驛所送至瓜州。

    更鼓聲入耳,裴皎然迅速起身。在坊裏喫過朝食,伴着婆娑春雨騎馬去往含光門。路過朱雀門前見烏泱泱的官員等着開門,她抿脣。

    今日是常參日。在京五品以上的官員都得前往太極殿議政,她並不此列。

    在知西推的公房坐了沒一會。戶部便遣了令史呈了估算好的贓資賬目到御史臺,以此給孫敦定罪。

    經戶部覈算過的贓資,和裴皎然之前核算的贓資相差無幾。孫敦所犯之罪是出納官物有違,以坐贓論,按律當笞四十。但他還犯了有事以財行求罪,按律同樣可以坐贓罪論。坐贓罪加二等,罪流二千里。

    至於孫敦在認罪書上所指的比部主,在得到魏端公許可後。裴皎然即刻遣了令史通知金吾衛,去比部拿其主簿入御史臺問話。之後又另外拿了比部幾名主官進臺獄。

    在比部人心惶惶之際,裴皎然卻趁着閒暇的功夫,離了御史臺悄然前往弘文館。

    她的故友武綾迦尚在此處。

    今日弘文館中並無學生。裴皎然遞了魚符輕輕鬆鬆入了弘文館。在內侍的指引下,成功尋到了武綾迦。

    武綾迦正倚窗閱書,聽見她的聲音頗爲意外,“清嘉?怎麼是你。”

    “是我。”裴皎然含笑入內。望着比記憶裏瘦削不少的武綾迦,她雙眉微蹙,“昌黎公的事我很抱歉。”

    “無妨。阿耶臨走前曾同我說過,你有你的路要走。如今的你,他很滿意。”武綾迦握着她的手寬慰道。

    聞言裴皎然遂換了話題,同武綾迦寒暄起來。二人聊着聊着,話題就轉到了她在神策軍的所作所爲。

    “你真是做了御史臺第一人。”武綾迦一臉促狹,用手點了她腦袋,“自從神策軍設了中尉以後,御史臺在沒人敢在神策麻煩,連帶着南衙的地位也一落千丈。你這回倒好,不僅在御史臺出了風頭,而且讓金吾衛也跟着揚眉吐氣。只怕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入三省。”

    裴皎然並不反駁,抿脣一笑。用手捏了捏武綾迦臉頰,“可別這般擡舉我。這萬一讓誰聽去了,指不定要給我使多少絆子。”

    武綾迦聞言卻是一笑,反手撓向她腰際溫聲道:“你要是不想入三省,何至於鬧出這麼大的動靜。這不像你以往的性子。”

    眼底滑過一絲愕然,裴皎然舒眉。她上輩子的確沒有如今這般張揚,甚至可以說十分溫和。在見識過那些人的冷血無情後,她便知道行於此中,溫和最是無用。在權力場中唯有鐵腕,態度強硬,不懼流血,且懂得轉圜,才能取勝。

    而唯有勝者,才能制定牌桌上的規則。

    沒有誰能在行於權力場上時手不沾血,身不染塵。這條路從出現的那天開始,就沒有乾淨可言。

    “在晉昌歷練四年,我明白了個道理。”裴皎然莞爾一笑。

    “什麼?”

    “牌桌上的玩法看似層出不窮,但是實際上從頭到尾都只有一個玩法。那就是你得有足夠的實力去虎口奪食,然後解決虎口奪食後引發的各種麻煩。”

    武綾迦挑眉,“簡而言之的話,拳頭纔是硬道理?”

    “然也。”

    雖然政治的牌桌上永遠不會缺人,但是也需要有人作爲勝利者,引導着後來人前赴後繼地投身於這場生存的遊戲裏,以保證遊戲能夠永恆玩下去。

    可勝利者也會被取代,新的勝者誕生時也將重新制定遊戲規則。從春秋列國至今,星霜幾迭。江河千山皆會變,唯一不變的只有那張政治牌桌。

    “難怪阿耶會看中你。你的確比他們任何人都要強上許多。”

    話落裴皎然眸露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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