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出裴皎然話中送客之意,李休璟脣邊浮笑,“閉坊了,我無處可去。”
“坊中有邸店。”裴皎然悠然道。
“長安城的邸店人滿爲患。”李休璟淡笑着迴應。
“那你就坐着吧。我家裏沒有第二牀被褥了。”洞悉了李休璟的伎倆,裴皎然含笑去一旁洗漱。在他的目光下,逐一滅去燈火。走到屏風後的榻前,和衣躺下。
屋內跌入黑暗中。只剩下身旁欲滅不滅的炭火,散着微弱光芒。
偏首望向身後那扇屏,李休璟斂眸輕嘆一聲。
當坊外鼓聲遊入耳中,李休璟睜眼轉頭看看屏風後似乎還在安睡的裴皎然。輕手輕腳地起身推門而出。
雖然他已經放輕了動作,但是細微的響動還是驚醒了裴皎然。她裹上擱在一旁的披襖,慢悠悠地繞過屏風。
案旁的炭火早已熄滅,整個屋子都籠在一片冰冷中。眉宇舒展,裴皎然推門站在門口。
雪已經停了,院中各處皆覆雪。喧鬧的人聲透牆而來,摻了幾聲孩童的哭鬧聲。
似乎是想起什麼,裴皎然去井前打水燒水。雖然她眼下不想和李休璟走太近,但是也沒狠心到不給他一碗熱水驅寒。
等李休璟回來時,裴皎然正坐在爐旁,輕煙縈繞在她身側。
聞聲裴皎然偏首莞爾,“回來了?”
口吻慵懶,落在李休璟耳裏卻彷彿生了另一層意思。
“嚐嚐看務本坊的餺飥,還有蒸餅。”李休璟一面打開食盒,一面笑道:“你來長安這麼久,應該沒有好好嘗過長安各處的美食吧?”
看着李休璟把朝食逐一擺在食案上,裴皎然擡手指了指一旁,“那邊有熱水,你可以先洗把臉。”
“好。”
沒一會。李休璟復歸,袖子挽於肘上,露出半截小臂。他背對着門窗,恰好擋住了拂進來的寒風。
食物的香氣溢於鼻間,然屋內只有筷箸和碗碟碰撞的聲音。
兩人用膳速度幾乎一樣,同時擱下筷箸。
起身從一旁端了茶盤過來,裴皎然斟了盞茶,推給李休璟,“你回來之前。王璵和賈公閭都問了我,你去何處最合適。”
喝了口白霧繚繞的熱茶,溫暖了他那冰冷而僵硬的手,李休璟看着裴皎然。頷首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他二人未必是真心招攬你。但我思來想去,覺得還是賈公閭最合適。”裴皎然脣角笑意漸深,“所以我才擅自做主,推薦了你和劉中尉一塊征討突厥。憑藉着軍功,才能在右神策軍裏站穩腳跟。”
她並不介意向李休璟解釋她此舉的目的是什麼。既然二人是合作伙伴,有些部署還是需要透露一二,否則兩方間哪有誠信可言。
聽着她的話,李休璟一笑,“你想得很周到。那麼作爲交換,你需要我做什麼呢?”
所謂妍皮不裹癡骨。以裴皎然的心性,怎麼可能平白無故的推舉他呢。她必然是有所予求。
倘若握住右神策,那便如同持利刃於手。
似乎是默認了她的話,李休璟沒有再說什麼。反倒是一直盯着她。
她似乎比以前更加從容穩重。面上笑意讓人忍不住深處親近之意,轉而卻一腳跌入她設下的陷阱裏。她則居高臨下地站在陷阱旁,眼露諷刺的望着其中獵物。
思?一會,李休璟問道:“你爲什麼會突然選擇賈公閭?”
“難道王璵就是君子麼?昌黎公被貶,我勢單力薄。若不成爲黨附,便會作爲棄子被清理出去。”裴皎然笑笑,看着盞中渾濁的茶水冷哂一聲,“你亦一樣。”
賈公閭非善類,可王璵也非真君子。如果非要選的話,投靠如日中天且能揣摩聖意的賈公閭,嶄露頭角的機會將會來得快些。而李休璟這種沒有立場的人,無論他出身如何,都很難被委以重任。
重新往盞中添了茶,氤氳霧氣騰於裴皎然眼前。
“我突然很好奇。隴西李家是怎麼看待你入神策一事。”裴皎然極輕地問了句。
她想了許久,爲何那日元彥衝會有那樣的話。只怕是把主意打到了李休璟親族身上,想讓隴西李家對他施壓。
“武官也是官,他們能有什麼意見?”李休璟語氣寡淡,“更何況右神策名聲比左神策好多了。”
他那日一離開大朝會,就被官至司空的阿耶請了回去。他們爲身爲長房嫡子的他,舉辦了場盛大的歡迎宴會,關心的話從四面八方涌來。他維持着骨子裏的涵養,笑着迴應那些人或真或假的關心。
他的母親長孫氏對他噓寒問暖,祖母亦是笑得合不攏嘴。連帶着叔伯兄弟也對他投來羨豔的目光。
年紀輕輕,便已是四品大員。說不定馬上還要拜將。
儘管放棄了門蔭千牛備身,但仍舊憑着自身實力歷經五考,通過了兵、吏二部舉行的銓選。然後憑藉着軍功一路擢升,哪怕在瓜州呆了六年,可每年考課都是上上,乃至最優。
有子如此,儘管入右神策又如何?所以他的阿耶並沒有多少什麼,反倒是囑咐他回來以後就得沉下氣。
長安和地方不一樣。
“我原先還擔心元彥衝會從中作梗。看樣子我擔心是多餘的。”裴皎然舒眉笑道。
聞言李休璟脣角彎了起來,“清嘉,我既然回來了。你我見面的機會怕是不少,能不能以後都喚我二郎?”
“不。”裴皎然挑脣,“我覺得喊玄胤挺不錯。”
她知道玄胤是他的字。總而言之,玄胤怎麼也比二郎來得順口些。
一抹複雜情緒從李休璟眼中掠過,他忽地起身朝裴皎然拱手作揖,“十五那日,能否請清嘉你一同觀燈?權當我一盡地主之誼。”
他想和她同遊燈市,共賞佳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