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上李休璟期許的目光,裴皎然搖首,“街上那麼多人,能看見什麼?”

    昨日街上人潮涌動的場景,給她留下了深深的陰影。她實在不想再感受下擁擠人羣中,傳來的古怪味道。

    更何況她還答應了裴湛然,要去終南山看望他一二。順便送點東西上去。

    聽着她的話,李休璟眼中失落明顯更重。只是在他面上仍舊浮起笑意,“好吧,我也不喜歡熱鬧。”目光在她身上打了個轉,道:“我先告辭了。”

    李休璟走到門前駐足,咧嘴一笑,“我家就住在崇義坊。隨時歡迎清嘉上門尋我我。”

    “好啊。”裴皎然莞爾。

    目送李休璟離開後,裴皎然也沒閒着。按照裴湛然在信上的要求,去東、西市買了他需要的東西。僱了三名力夫將其送上終南山。

    終南山白雪皚皚,雲霧繚繞,如登仙境。裴皎然一身紺青襴袍,披着白色大氅,身後跟着三名力夫。根據信上所指,她輕而易舉地尋到了信上所說的三間竹屋。

    看着眼前這三間十分氣派的竹屋,裴皎然眯眼,朗聲道:“阿兄開門。”

    不一會。一僕役步履飛快地走了過來,開門迎她入內。三名力夫挑着一堆東西跟在他們身後,在僕役的指揮下停在了院子裏一處竹橋前。

    “辛苦三位,東西擱這裏吧。”僕役付了工錢,又將三人送了出去。

    轉頭正準備同裴皎然說話,卻發現自家女郎已經走到門口。手已經按在了門上。

    聽得裏面傳來的絲竹聲,裴皎然挑脣,擡腳踹門。幾人圍坐在一塊,在他們面前擺了個仿照曲水流觴做的案几。

    絲竹管絃聲戛然而止,裏面撫琴對奏的幾人,一臉愕然地看着門口突然出現的人。對視一眼,眉頭不約而同的皺起。

    “裴湛然,你不是說你最近很忙麼?”無視那幾個仙風道骨之人詫異的目光。裴皎然大步入內,大馬金刀地坐下,“怎麼還有心情在此賞樂。”

    “嘉嘉,這都是和我志同道合的鄰居。”裴湛然往旁挪了挪,討好似得看向她。

    聞言裴皎然笑問,“然後呢?”

    “嘉嘉,我們在效仿竹林七賢。”裴湛然笑眯眯給她介紹起,坐在的一衆隱。

    目光從眼前一衆自詡風流的隱士身上掠過,裴皎然頷首,也自報了姓名。

    話音落下他們眼中驚訝更重,似乎是沒想到眼前這個容貌清麗的女郎,居然會是長安城那位炙手可熱的中書舍人。他們雖然因種種原因不願意入仕,但是對入仕仍有幾分嚮往。再加上消息也還算靈通,也曾經聽過這位狀元郎的名字。

    只是沒想到今日居然有緣得見。

    “湛然兄光風霽月般的人物,你怎麼會投了賈公閭那般小人。”其中一人手揮麈尾,冷哼道。

    低頭看向裴湛然遞給她的龍團茶,裴皎然挑脣,“公欲效東山,卻無東山之能。便着錦衣,恐難及東山一半才學。”

    “史書浩繁,入仕女子卻無幾人。前周女帝明曌登基,卻至山東三年大旱。周朝尚水,而女子爲帝乃是陰中之陰,更易致陰陽失調。後其退位,災禍才平,可見燮理陰陽之要。女子入仕,終失了中正。”那人目露鄙夷看着裴皎然。

    聞言裴皎然揚脣冷笑。這人分明是故意來找茬的,此時她也懶得再維持虛情,昂首正色,目光冷冽,“道分乾坤,陰陽兩儀,乾承天道,坤載萬物。水雖屬陰,卻可助女媧造萬物。而燮理陰陽本爲相之職,前朝相者盧杞嫉賢妒能,不謀其政,致有志者懷才不遇,奸佞者矇蔽天聽。幸得御史瑤環撥亂反正,整肅朝綱。”

    旁邊坐着的幾人皆是一臉目瞪口呆地看着二人,似乎是不知道這齷齪從何而起。但又顧忌裴皎然朝廷命官的身份,也不敢摻和進來。只得靜坐壁上觀。

    察覺到二人劍拔弩張的氣氛,裴湛然瞥了眼那人,目露不悅。雖然他和妹妹聚少離多,但是彼此親緣難斷。眼下當然沒有好臉色,幾欲開口,卻都被裴皎然扯袖制止。

    那人不甘示弱地反諷,“好女不事二夫。你背棄座主,眼裏可還有孔孟二聖。”

    裴皎然拊掌輕笑,“玄成公先事隱太子,後事太宗文皇帝,終得重用,名留青史。至於座主?”她挑脣輕呵一聲,“入朝者皆食君祿,自該以天子爲尊。公一山村野夫,如何能明其中意?”

    原本裴皎然也不想讓此人過於難堪,可他非得步步緊逼。那就不要怪她不留情面了。

    此時在座衆隱士,皆對裴皎然有了新的看法。此人之才,若能委以重任,將會是社稷之福。不過麼他們到底都是隱於終南山的高雅之人,若是再放二人就此爭辯下去,只怕以後再無人願意請他們入仕。

    坐在第一位的青衣文士,正想開口。那人卻憤然拂袖離去。

    “沈兄,他也是一時失態。”青衣文士面露愧疚,“還望女公子莫要和他計較。”

    裴皎然也無意和這些隱士交惡,當下頷首,“自然不會。”

    “女公子和裴兄你們兄妹相聚,我等就不叨嘮了。告辭。”

    餘下幾人紛紛起身,拱手作揖離開。

    待幾人離開,裴皎然迅速走到窗前,推開窗。

    終南山的冷風驀地灌了進來,惹得裴湛然高聲喊道:“嘉嘉,你不冷麼?”

    “不冷啊。”裴皎然雙手環於胸前,語氣慵懶,“正好去去裏面的味道。阿兄難道沒聞到一股臭味麼?”

    “有麼?”裴湛然目露疑惑,擡手嗅了嗅自己的袖子。

    “有啊。聖人言與善人居,如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即與之化矣。與不善者居,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亦與之化矣。阿兄,交友可得謹慎啊。”裴皎然雙眸微眯,“不然下次再見阿兄,只怕阿兄你已經臭不可聞了。”

    話音裴湛然似有所感地點點頭,倉惶遁入內室。

    聽着屋內窸窸窣窣的衣料聲,裴皎然輕哂,“阿兄要不然你沐浴更衣吧。暮色將至,我就先回去了。”

    她纔不願意呆在終南山這個鬼地方呢。凍死人了。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