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憂外患之下。任由藩鎮繼續做大,等同於放任其野心膨脹。天下藩鎮居多,或給利中央如江淮,或爲防遏如河西隴右,或爲中原防禦,驕者則是河朔諸鎮。”裴皎然看了眼李休璟略做停頓,眉眼間挽開凝重,“一旦藩鎮有所圖謀,倒逼中樞,天或將大亂。我希望方鎮能迴歸本身之意。”

    聽完裴皎然所述,李休璟豁然明白了她的想法,“你很希望朝廷對河朔用兵?要是軍費足夠且朝廷支持的話,也並非不可。”

    “你難道不想麼?劉中尉可是很想對外征討,來建功立業的。想必右軍也有很多人有此想法吧。”裴皎然舒眉一笑,屈指輕叩着盞沿道:“玄胤若是想位極人臣,入三品之列復李家門楣的話。以征討藩鎮來博軍功是最好的方式。”

    “你這麼費盡心思的替我謀劃前程。那你自己呢?”李休璟英挺的劍眉蹙起。

    聞問裴皎然迎上他的眸光,笑而不答。倏忽蹙眉,似在沉思。

    “你我如今同乘一舟。自然是你安,我也安。”

    話中敷衍意味明顯,裴皎然的眸光卻是頗爲真摯。惹得李休璟連連搖頭。果然他就不能指望她會說出什麼有情有義的話。

    莊子靠近驪山。一陣微風拂過昏暗的廊廡,檐下懸着的檐鈴輕響。

    瞥了眼李休璟,裴皎然伸手拍拍他肩膀,轉了話題,“兩夜沒歇息好,我先去睡了。”

    她說完便往西邊的廊廡走。趁着沐浴的間隙她向莊內婢子打聽了住宿的地方在何處。眼下她實在困得很,只想好好歇一歇。

    屋內已經備好了被褥,地龍燒得也恰到好處。看着案上冒着嫋嫋煙氣的薰爐,裴皎然掀蓋執壺,滅了香味。洗漱後便躺了下來。

    許是因爲連着兩日勞心勞神,又加上了泡了湯泉的緣故。她很快就沉沉睡去,這一夜是難得的深睡。縈繞在身上的疲乏也終於得到緩解。

    等裴皎然醒來時,李休璟早已醒了一個時辰。他正在庭院裏練劍,聽到身後腳步聲。回頭與她相視,面上揚起笑容。

    “清嘉。”

    上下掃量李休璟一眸,裴皎然彎脣笑,“原來玄胤你偷學了我家的劍法。”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李休璟將箭遞給僕役,一面用麻布擦着手,一面大步走向她,“回去後有空來神策公廨,我教你用弩機如何?”

    話落耳際,裴皎然目露期待。她因先祖之故也善於騎射,但是對於弩機此物因着民間禁用的原因,她也只是有所耳聞,從未上手過。倘若能試一試,說不定非常時刻還能派上用處。

    “好啊。禮尚往來,那我再教你幾招好了。”裴皎然笑着應允。

    晨光落於二人身上,李休璟脣邊笑意漸斂。眼下裴皎然所展示的這幾招,並無多少江湖氣,反倒是有幾分戰場以奇招斬將奪旗的意味。她到底生長在一個什麼樣的家族裏?

    雖然本朝沿前朝制度,大興科舉,抑制門閥,又新開女學。出身普通人家的裴皎然以女子的身份,得登高第一躍龍門成爲朝廷新貴,也不是什麼稀罕事。

    但是裴皎然和其他只知埋頭苦讀的儒生不同,她有自己獨到見解。按照她的說法,她家要求讀書不能光只解義理,不解深意,可試問朝中世族又哪一家和她家一樣?而且她在騎射功夫上和對各類兵器的使用,也算得上非常精通。她出落的半點也不像是普通寒門庶族,反倒像是誕於權閥中的繼承人。

    深深望着身姿如驚鴻般的裴皎然,李休璟壓下心頭疑惑。在未能得到她完全信任之前,這樣的事如何能深究?

    察覺到李休璟飽含深意的目光,裴皎然彎了彎脣。忽於半空中拂袖折身,攜劍朝他撲了過來。劍挾一脈天光掠至眼前,清越龍吟聲落下,手中劍直指他喉頭。

    揚首衝着李休璟一笑,裴皎然擲劍於地。在他的目光下拱手告辭。

    騎馬一路疾馳,踏着日暮在閉坊鼓響起前趕回了長安城。

    崇義坊內依舊熱鬧,邸店裏擠滿了人。朝堂上門第之見,士子們在地域上亦是互相鄙視。

    人羣裏江淮的士子指着北方士子罵起傖子,北方士子也毫不客氣地回敬他們貉子。一旁來自荊揚一帶的士子插言進去勸架,卻被反罵一句傒狗住嘴,你個窮酸鬼這有你什麼事。那幾名士子本就衣着寒酸,被這麼一罵紛紛氣得拂袖離去。

    屏風後的裴皎然聚精會神地聽着一衆士子的爭辯,咬了口手中油浴餅,嘴角噙笑。不由心生感慨,這些士子果然沒有經過挫折,難怪能寫出那樣的文章。這要是讓紫服高官們聽見他們這般罵,非得氣得跳腳不可。

    似乎是想起什麼,裴皎然黑眸微眯。擦了擦手,負手走出去。

    一衆正在爭吵的士子,忽見人羣中走過一個身材高挑的女郎,紛紛移眼望過去。

    “真漂亮啊,也不知道是哪家的貴女。”

    “你要死了。這是那天的考策官!”那人聲音瞬時高了幾個度,“那天考試的時候,她就坐在某斜對面!”

    “我的天,她怎麼會在這?我記得她是南人。糟糕我剛剛罵南人貉子,不是連她也一塊罵進去了麼?”察覺到裴皎然正看着他,那人連忙往縮了縮。

    可裴皎然看也不看他們,徑直穿過人羣。大步走了出去,惹得一衆士子斂衣去追她。

    夜月疏朗,傾瀉於地。身後的士子們驚呼聲不斷,但是很快就被裴皎然甩開。

    站在自家門口,裴皎然深吸口氣。正打算回家時,忽然發現家門站在三四人。

    藉着宅前燈光辨出了來人的身份,裴皎然面上笑意斂盡,“諸位深夜至此有何貴幹?”

    “接到舉告黑市上有人販賣制科考題。奉臺主之令,拿一切相關人員入御史臺問話。”說罷來人上前十分客氣地朝她一拱手,沉聲道:“還望裴舍人和我等走一趟。”

    意味深長地看了眼神色嚴肅的金吾衛,裴皎然頷首。一臉從容地在金吾衛地押解下在深夜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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