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房裏空落落的,案上只擱了一卷《衛公兵法》。裴皎然順手翻看,卻驚訝的發現這本書居然是手抄的。不過麼字她非常熟悉,是李休璟的字。

    他不但手抄了兵書,還另外加了自己的一些看法。看着書上的註解,裴皎然牽脣。認真地看起書來。

    她看的認真,全然不知日頭隨着書頁翻動一點點偏斜。不覺間憑着這冊兵書打發了一上午的時間。

    “我寫的不錯吧?”黑影連同熟悉的聲音一塊出現。

    黑影覆在書上,語氣歡喜。裴皎然往後一挪,挽脣輕笑,“好是好。可惜主人失約。世說新語裏有個故事。與人相約,日中不至,則是無信。”

    “可你不是有事找我麼。”李休璟一笑,斂衣在她對面坐下,“說吧突然找我幹什麼?”

    他可不信裴皎然是想他。出自她之口的情愛說辭,多半是假的。

    “你不是說要教我弩機麼?難得我今日有空,不如趁現在。”說完裴皎然起身往外走。

    弩機是禁物,只允許朝廷的軍隊使用。除此之外無論是世家巨族,還是寒門庶族家中皆不得有弩機。一旦被人檢舉或發現,視同於謀反。所以裴皎然以前從未好好瞧過。

    看着李休璟手中所持的弩機,裴皎然眼中笑意漸深。即便是小弩機,其望山、懸刀、鉤心也做得頗爲精巧。他講得頗爲仔細,如何拉望山,使牙上升,鉤心被帶起其下齒卡住懸刀的刻口,讓牙扣住弓弦。又將箭簇置於弩臂之上的箭槽內,讓箭栝能夠頂在兩牙之間的弓弦上。再通過往上瞄準目標,往後扳動懸機。牙因力而下縮,箭隨着弦的回彈而射出。

    “咻”的一聲落下,箭矢飛出正中靶心。李休璟偏首睇向一臉躍躍欲試的裴皎然。

    “試試看。”李休璟笑道。

    裴皎然依言接過弩機,剛把弩機架在胳膊上,暗自咂舌。沒想到這弩機看上去不大,但還是有一定分量的。她深吸口氣迅速順利地把箭栝頂在了兩牙之間的弦上,偏首通過望山去瞄準前方的長垛。屏氣凝神瞄準靶心,手扳動懸刀。

    同樣是“咻”的一聲落下,箭在瞬間飛射而出,亦正在靶心。

    “嘉嘉,果然厲害。”李休璟瞥見裴皎然臉上閃過的得意和喜悅,讚道:“只教一遍你便會了。”

    聞言裴皎然挑眉。顯然是十分享受他這聲誇讚。俯身又從一旁拿了支箭,重複剛纔的動作,依然正中靶心。她冷哂一聲,再度拿了支箭,扣動懸刀。頗有幾分要以此泄憤的意思。

    “心裏有氣?”李休璟伸手搭在她腕上,將她的手按了下來,“即便有氣,也不該如此。”

    從她手裏拿過弩機擱在一旁,李休璟攤開她掌心。掌心泛緋,指腹上有血珠。

    任由李休璟拉着她回到耳房裏。裴皎然嘴角牽起一絲弧度。

    從值房裏取了藥膏出來,見裴皎然仍舊乖巧地坐着,李休璟失笑。在她身旁坐下,以手巾拭去她指腹上血珠,後挑了些許藥膏,小心在傷口上抹勻。

    草藥的香氣入鼻。

    看着一臉認真的李休璟,裴皎然傾脣。如同墨池般的珠瞳裏暈開笑意,語調慵懶,“這藥膏……玄胤你莫不是隨身攜帶着?好生精緻。”

    “愛惜自己亦是本能。孫策遇刺傷面,攬鏡自照時,便哀嘆,‘面如此,尚可復建功立事乎?’於是悲憤而亡。”將藥膏收入懷裏,李休璟挑眉,“我若死了,你豈不是得重新開出價碼與人合作?”

    裴皎然神色平靜地看着李休璟。三國乃至魏晉皆重儀容風姿,便是本朝選官時書言身判中的身,特別是武官除了要求體格外,在儀容上也有一定標準。不過孫策的死,和其因傷面悲憤而亡無關,那只是野史杜撰罷了。其死因和得罪當時的世家莫大的關係。

    “回易的事,你打算怎麼分?”裴皎然斂了笑意正色問道。

    聞問李休璟微微皺眉。回易一事向來都是神策軍費的重要來源。雖然神策名爲左右,但在財力上還是綁在一塊。而左神策偏偏有個經商奇才替他們謀劃,右軍這邊只能仰他們鼻息而活,摳摳搜搜地喫點湯水。

    “左神策那邊給的是七三分。但是他每年又會另外上供給田中尉,謀求賣酒利益。”李休璟看着她,語調平緩,“右軍要借用回易來積攢軍費,就不能比他們低。”

    “七三分?那和讓左軍把控回易大權有什麼區別麼?我最多談到五五或者六四。超過這個範疇的話,還請將軍另請高明。”裴皎然睇着他,公事公辦地道。

    “按七三分。我想辦法把鹽酒之利都挪出來,這樣如何?”

    “胃口不能那麼大。我只談回易五五或六四的分成,其餘的沒興趣。”

    她知道雖然各地鹽院進利豐厚,但是卻悉數落在內宦手中。內宦把鹽利視做寶貝,外人一旦觸碰,便跟瘋狗似得亂咬人。

    她惜命。未站穩腳跟前,不會去幹這種蠢事。

    看着一臉奸詐的裴皎然,李休璟不由想起在瓜州時。她一本正經地算着縣廨的帳,然後向自己討錢時的模樣。和現在的樣子簡直是一模一樣。

    想到這,李休璟眼中閃過促狹。

    “清嘉,你是不是忘了你還欠我一筆錢?”

    “沒忘。從三品的神策將軍不能用來抵債麼?”一雙桃花眸彎成月牙,裴皎然脣際抿出的笑意暗藏晦味,柔柔道:“還是說玄胤你另有所求呢?”

    李休璟瞪她一眼,冷哼道:“難道我說了你就會給麼?”

    “當然不會。除非玄胤你能給我等價的交換。不過……”裴皎然忽地伸手,指尖勾住李休璟衣角,神色認真,“也許哪天我就改變主意了呢?和玄胤你合作還是挺愉快的。”

    “只是這樣?”李休璟瞥了眼落在自己袖沿的手,語氣寡淡。

    聞言裴皎然雙眸勾動,語氣柔柔,“模樣也挺俊朗的。”

    “不回去麼?再不走,就閉坊了。”心知自己在口舌之爭上,說不過裴皎然。李休璟板着一張臉喚來庶僕把她送出去。

    意味深長地看了眼轉身離開的李休璟,裴皎然淺淺勾脣。

    當感情與利益交織在一起時,往往會成爲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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