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綾珈?”裴皎然沉聲道:“請她進來。”
武綾迦入內時,裴皎然正在收拾桌上的文牘。聽得腳步聲,偏首而視。
“怎麼突然來尋我了?”
聞問武綾迦付之一笑,“能不能換個地方說話?”
話落耳際裴皎然微頓,點點頭。領着武綾迦往一旁無人的公房走,轉身關上門。
“阿耶來了信。”武綾迦看着她,神色溫和地道:“他聽說了你的事。你做得很好,他也很滿意。”
裴皎然抿脣不語。她知道武綾迦口中所指的是什麼,她頭一回亮出刀鋒,卻直接把控住了朝廷財政,這一點非常難得。嚴格的來說她做得比王璵等人好多了。但是爲何被貶爲荊州長史的武昌黎要突然提及此事呢?他是不是想做什麼?
雙眉蹙起,裴皎然道:“昌黎公還說了其他事麼?”
“有。他希望你儘快把控整個度支。倘若覺得無可信任之人,我可入戶部相助。”
深深地望着武綾迦,裴皎然沒有開口接過話茬。雖然說二人關係尚佳,但是她有她的立場,而武綾迦亦有她的路要走。更何況戶部這條路兇險無比,她不願意讓她涉險。
“戶部積弊太多,不宜操之過急。更何況綾迦我現在依附於賈公閭,而你是昌黎公之女和我走得太近,對你沒有好處。”
“你依附誰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戶部積弊需要解決,我和你一塊入局從旁協助,是不是能輕鬆不少?”說着她從袖間取了封信函遞給裴皎然。
裴皎然接過信函迅速閱了一遍,擡首望着她一言不發。
在屋內的氣氛靜默良久後,裴皎然終於開口,“容我考慮一二。我眼下剛到任,還有許多事情需要摸索。”她說着又看向武綾迦,“宮中人多眼雜。爲了你我的安危,最好還是少來找我。有事可去崇義坊尋我。”
“好。”武綾迦看她一眼,拱手告辭。
送走了武綾迦,裴皎然又回到屬於她的那一間公房內,埋首處理戶部的文牘。尚書告病在家,只剩她一人獨掌戶部大權。足以讓她有時間重新審視戶部的支度國用。
廢中納、讓右軍知回易,不過只是在內宦這堵牆上開了條小縫。想要徹底讓其垮塌,還需要做更多的事。而她如今以戶部侍郎的身份判度支,更是擁有了主動出擊的機會。只不過這機會卻伴隨着風險,但也好過此前的種種被動。
繼續翻着文牘,細閱戶部每一筆賬。裴皎然眉頭逐漸蹙成一團。內宦掌大盈內庫,戶部掌左藏,二者本應該相輔相成,而如今卻混爲一談。
在左藏入不敷出的情況下,還得被內庫以各種名義侵吞財賦,以滿足帝王私慾。可左藏是國庫,是國家運轉依賴的根本,並非帝王私有。但是眼下卻像是內庫的儲備之處,內庫不盈則取之於此。
左藏之財倚仗兩稅,需和地方爭利,而內庫則倚仗於進奉。按道理來說兩者本應該各司其職,但是細究起來處處都存在爭利。
當然二者之間爭利的輸贏,也和掌管戶部之人歸屬誰息息相關。總而言之,二者輸輸贏贏,無窮盡也。
財賦歷來都是國家運轉的重中之重。但凡想要保證朝廷運行穩當,就不得不考慮國庫是否有錢,左藏之財能用多久,倘若錢不夠用又該如何。這些都是執政者需要考慮的問題。
而財賦指賦稅,又可以看做兩種東西。前者是指斂財,後者則是指斂谷。而賦者以貝從武,稅者田租也。《漢書》中說,有稅有賦,稅以足食,賦以足兵。賦供車馬兵甲士徒之役,充實府庫賜予之用。
她粗略算過除去正常的支度國用外,左藏每年的確花了不少錢來供養各處軍隊。其中得資最重的便是神策軍,幾乎能佔一大半。
如今度支虧空的錢,幾乎全部和神策軍有關。這筆已經被她推到了明面上,倘若能迫使神策軍背後的內庫將這筆錢吐出來,是最好不過的。
但這塊骨頭只怕沒這麼好啃。
等裴皎然看完這些文牘,暮色漸偏。好心的庶僕來詢問她,要不要留下來喫飯。她這才如夢初醒,收拾好東西離開了戶部公房。
懷揣着心事,裴皎然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連有人站在她面前都沒發覺,直到對方開口。
“清嘉。”李休璟喚道。
聞聲擡眼望向面前的李休璟。一陣深春的風拂來,紫色和深緋衣袂交疊。
“好久不見。”裴皎然斂了思緒,“阿兄的人已經去了江淮,正在和人談絲綢的生意。”
“恭喜你擢升戶部侍郎。”李休璟笑道。
自從那日後,他和裴皎然再沒見過面。他被劉中尉派去神策軍鎮巡視了幾日,等他回來聽說了裴皎然升任戶部侍郎的消息,替她感到高興。
她離紫袍拜相還有一步之遙。
裴皎然挑脣,“可這不一定是好事。”
“但你也接受了對不對?”李休璟握住裴皎然的手,“總之這件事對你沒好處,你也不會接受對不對。”
聞言裴皎然一笑,並不否認他的話。
二人出了承天門。一臉悠哉地走在天門街上。
“算算日子宮市快開了吧?怎麼陸徵還不行動?”裴皎然睇目四周柔聲道。
握着裴皎然的手,李休璟笑,“你很希望他動手麼?”
“總不能讓我親自動手吧。你不是不喜歡他麼?爲什麼要一直提他。”裴皎然偏首睇他一眸,“金吾衛想要跳脫困局,除了迎難而上還有別的出路麼?”
當然是沒有的。
他們現在已經無法壓過神策軍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卻可以在職權範圍亮出屠刀,以震懾住虎視眈眈的內宦們。
“我請你喫飯吧。順便和你講一個故事好了。”裴皎然柔柔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