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皎然想着要離開,刺史府各處的公房也是燈火通明。下轄諸縣所呈的災情奏抄都堆在案頭。然而主位上的紫袍高官竟是連看都沒看一眼,腿架在案上。一旁的書吏,則根據他的話在奮筆疾書。

    “刺史,我們這樣做是不是有些過分。”秉筆的書吏,擱筆臉露猶豫。斟酌着道:“裴侍郎明天便來了,這奏抄還要造假。要是讓她看出端倪來怎麼辦?”

    瞥他一眼,權德晦抄起手旁的書籍砸了過去,“過你媽個頭。一個女流之輩有什麼好害怕的?而且這是我權家的地盤,任何人進來了都得給我低首行事。再說了她一個不知道靠什麼手段上位的女人,更沒什麼好害怕的。不過麼聽長史說她模樣不錯,明日宴上你好好安排一下。”

    僚佐深以爲然地點點頭,根據權德晦的話擬起呈給朝廷申報災情的奏抄來。

    刺史掌一州軍政民生,職權極大。原本按制受災之後,先由下轄各縣的縣令據實呈報災情,最後由刺史府彙總之後,再向朝廷呈報受災的實際情況,朝廷會依據情況來給予賑濟恩惠。而推行兩稅三分制以來,朝廷雖然對地方官府給予了一定自行賑災的權力,但是仍舊會遣使來檢覆災情,確定所報災情屬實,以防止有人弄虛作假。

    因爲朝廷往往會根據受災情況,給予百姓蠲免賦稅的政令。這政令的推行和實施也是極爲的重要,所以前來檢覆災情的使者也得了解實情,確認和呈給朝廷的奏抄無誤,中樞才能依據情況賑災。

    這次同州受災後,擔任檢覆大任的是裴皎然 。然在權德晦眼中她只是個女流之輩,走到如今,指不定是靠什麼見不得人的手段得來的,根本不足爲懼。再說了同州士紳多,強龍怎麼能壓得過地頭蛇。

    天在不知不覺中亮了,雨勢也已經小了很多。秉筆書吏將寫好的奏抄遞給權德晦,讓他審定。

    隨手翻了翻,權德晦滿意地點點頭。點齊了人馬,親自去驛所迎接這位長安來的侍郎。

    權德晦一行人被攔在了驛所門口,門口的神策軍士頗爲謹慎,再加上又自持神策軍的身份。遂讓他在門口候着,自己則進去通報。

    那神策軍士前去敲門,敲了半天也不見有人開門。心急之下直接將門撞開,房內半個人影都沒有。他心中一驚,慌忙跑了出去。在驛所裏大聲呼喊起來。

    驛所內剩餘的神策軍士,紛紛跑了出來一臉奇怪地看着他。

    那人哭着道:“完了,李將軍和裴侍郎他們都不見了。”

    門口等着的權德晦自然也聽見了客棧內的動靜,帶人衝了進來。一把抓住方纔那個神策軍士的衣襟,怒道:“你剛剛說什麼?”

    “李將軍和裴侍郎都不見了!”神策軍士低聲道。

    權德晦目光霎時變得陰沉起來,打發手下的軍士將這些神策軍先圍起來,另外又派人在客棧各處搜尋,務必要把他們找出來。

    驛丞垂首一言不發,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惹惱了這個煞神。

    “裴侍郎留了信。”一軍士神色喜悅地跑了出來。

    接過信箋拆開,只見信上寫了一句話。

    “日不知夜,月不知晝,日月爲明而弗能兼也。”

    看着這句話,權德晦皺眉。轉身離開了驛所,並且留了人在此看着這羣神策軍。權家雖然勢力大,但也還沒到敢公然對神策軍下手的地步。

    當權德晦離開時,裴皎然和李休璟也帶着賀諒他們出了城,一行人往合陽縣奔去。

    爲了方便趕路,不得不棄車騎馬。周蔓草和武綾迦被拱衛在中間,而她和李休璟則在前面引路。

    豆大的雨點無情地落了下來,砸在頭頂的斗笠上。雨水模糊了眼前的視線。

    “嘉嘉,不行雨太大了。我們在前面的粥鋪歇一會,再趕路如何?”李休璟道。

    聞問裴皎然頷首。

    一行人策馬趕向粥鋪,勒繮下馬。進了粥鋪,裴皎然往鍋前走。探首望向鍋內,鍋內粟的少得可憐,拿鍋勺一來竟然還能撈出不少泥沙來。

    睇目四周,一個看守的吏卒也沒瞧見。裴皎然冷哂一聲,丟了手中的鍋勺。

    喂完馬進來的李休璟瞥見她這模樣,將手中胡餅遞了過去,“先喫點東西吧。”

    掰着餅咬了一口,裴皎然偏首望向在一旁喫着餅的周、武二人。她閉上眼,面上疲態盡顯。

    一行人連夜趕路,已經是人馬皆疲。眼下雨大,正好可以歇一歇。

    “喝口水。”李休璟將水囊遞給她,“下面先去合陽?”

    接過水囊仰頭飲着,裴皎然道:“那兩個御史臺的裏行,應該快到合陽附近了吧。那我們可以再等等。”

    這兩位裏行的御史,皆是剛從地方調任回長安的。她翻過他們的履歷,還算滿意,才從御史臺調了他們隨行。此前一進同州,她便安排二人先行一步,前往受災的縣覈查災情。至於剩下的水部和倉部二司的官員,也被她安排去檢覆各縣受災和賑災的情況。

    身爲戶部侍郎判度支,又有參政知事一銜的裴皎然。這次出任巡撫賑給使,頂着便宜行事的權利,不僅不需要和地方上通氣,甚至必要的時候還可以隨時處置違律者。但是她仍舊選擇了穩妥爲主,並不正面和同州的士紳們對上。

    雖然明白裴皎然這番安排意欲何爲,但是李休璟還是目露擔憂。他知道,她對實情的掌握甚爲看重。只有瞭解實情纔不會被動,也有足夠的底氣去和那些人談判。

    把水囊還給李休璟,裴皎然起身走到粥鍋前。目不轉睛地看着熱氣騰騰的鍋。

    可惜鍋裏清湯寡水,無米無粟。她舀起一勺粥盛入豁口的碗中,仰頭喝了一口。

    只是一口,裴皎然便吐了出來。抹去嘴上痕跡,攤開手掌。她的掌心躺着一粒黃豆大小的石子。

    “嘉嘉。”武綾迦皺眉看着她。

    聞言裴皎然卻是一笑,“即使再餓也喫不下的食物,足見有多難喫。有機會一定要請權德晦自己喝喝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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