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着她的話,李休璟嘆了口氣。的確。合陽因流民作亂的緣故變得守衛森嚴,即使是他們表明了是朝廷派來的欽差,只怕對方也不會輕易放他們進來。而裴皎然的謀劃則是藉着對方自己人的手,進入合陽縣。
雖然可以免去很多麻煩,但是實在是一步險棋。
“相比這些,我眼下更擔心的是合陽民變的問題。”裴皎然垂首看向案上的手實,“合陽真的是無粟可食,還是被碩鼠所盜?”
“我以爲是碩鼠食我粟。”李休璟道。
聞言裴皎然微微一笑。她並不相信楊縣令口中的話,義倉爲洪水所毀。按制義倉的修建往往都會選址於能避水的高處,以免水患時倉中屯糧爲水所侵。
把玩着手中的羊毫筆,裴皎然提筆在白鹿紙上寫下幾字。
“明日得讓賀諒出去一趟。”裴皎然摩挲着紫竹筆桿,“摸清合陽的士紳們到底是什麼態度。沿途的村落也得去走走。”
“此事我會安排。”李休璟笑了笑,“那麼清嘉你明天打算去哪?帶上我去和合陽縣的官吏講道理麼?”
儘管知道裴皎然能力超羣,但是常言道強龍壓不過地頭蛇。而合陽並非她們的主場,如今進了這迷霧中,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更何況在這場局裏。想要講道理,還是得帶上足夠的拳頭。
“我想權德晦應該在路上了。人齊了,纔好坐下來談。”裴皎然脣梢緩慢挑起,眼中滿是算計。
雨只停了一宿。天一亮,雷聲和雨聲相繼響起。裴皎然翻了個身,望向投進來的慘淡天光,目露思量。
迅速起身,裴皎然換了一身縑緗色的圓領袍,頭髮只用玉簪束起。施施然出門下樓。
樓下十分熱鬧,卻不是賀諒他們。而是一羣陌生面孔的軍士,各個都是一副風塵僕僕的模樣。顯然是趕了一夜的路。而他們中間還拱衛着一人。
紫袍玉帶,能在同州境內穿如此服制的。
只有同州刺史權德晦。
看着中間那紫袍人,裴皎然揚脣,“權刺史。”
“裴侍郎。”權德晦瞥她一眼笑道。
居高臨下地和權德晦對視,裴皎然挑眉。
雖然是連夜趕路,但是權德晦身上完全沒有疲態,更沒有因災情難解而頹靡。反倒是目光熠熠地看着她。
忽而權德晦目光一凝。察覺到對方目光的變化,裴皎然回頭。只見李休璟不知何時站到了她身旁。
對視一眼,二人一道步下樓梯。
比起對她流露出的倨傲。權德晦在面對李休璟時,舉止明顯頗爲客氣。
驛丞見狀連忙親自爲三人擺上朝食。至於隨權德晦一塊來的同州鎮兵,則將驛所圍得嚴嚴實實。
“去把周娘子和武娘子也請過來。”裴皎然瞥了眼旁邊的驛丞,“另外給她們置一桌。”
“喏。”
不多時驛丞帶着二人過來,在旁桌坐下。
幾人皆不言語,安靜用着朝食。入耳唯有滂沱雨聲。
剛擱下筷着,一人被拖了進來。
正是合陽的楊縣令。渾身溼漉漉的,鬢髮散亂,臉上有傷不說,就連身上那身官袍也是沾滿了污泥。
聽着權德晦的話,裴皎然笑而不語。這人擺明了就是在給她展示,他在同州的權力有多大。
權德晦一笑,“此次合陽受災最嚴重。某聽聞裴侍郎在此,便命人去請了其他諸縣的縣令。想來應該已經在路上了,裴侍郎可願意等一等?”
“自然。本官身爲巡撫賑給使,這一點時間還是等得了的。”裴皎然莞爾。
撤去朝食,驛丞小心翼翼地給幾人奉上茶水。屋外大雨如注,而守在門口的士兵一動不動。一眼瞧上去,至少有百餘人。
李休璟笑道: “權刺史帶這麼多兵,是怕路上有流民作亂麼?”
“流民兇狠,帶兵安全一些。不過說起來幸好裴侍郎那夜走了。”說着權德晦意味深長地看向二人,“當天夜裏驛所便被流民縱火焚了,唉,縱火者也死於其中。”
“那許是皇恩庇佑我等。”裴皎然面上笑意溫和。
一行人就這樣從天明等到晌午。帶着潮意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權德晦臉上終於有了一些變化。
捕捉到這絲變化,裴皎然喝了口茶。轉頭湊近李休璟,同他說起話來。
馬蹄聲停在了門口,下來兩人。自報了身份後,卻被門口的守衛攔了下來。二人互視一眼,雖然不明就裏,但是仍舊對着權德晦行了禮。然而權德晦不開口,他們也弄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只得直愣愣地杵在門口。
目光從楊縣令身上,移到了裴皎然與李休璟身上。眉梢蹙起。
屋內半點人聲也無,只有大雨仍舊在下。
兩個時辰後,剩餘的五名縣令陸續到齊。
權德晦這才放幾人進來,笑着和幾人介紹起裴皎然。
看着全然把控局勢的權德晦,武綾迦目露不悅。然而見裴皎然不說話,她也沒開口。
緩慢擱下茶盞,裴皎然起身,令驛丞仿造政事堂會議的模式重新擺了桌子。
“既然諸位都到齊了,那便開始吧。”裴皎然淡淡道。
她身上全無半點高官的架子,反倒顯得謙和有禮,且又十分的沉穩。那一衆縣令,似乎也沒想到眼前這個布衣女郎,居然會是朝廷的巡撫賑給使。
一衆人各自落了坐,裴皎然瞥了眼被刻意空出來的主位。兀自從懷中取了制書,擱在上首的位置上。轉身坐在了權德晦對面,至於李休璟則坐在她身旁。
待得各縣縣令坐下後,武綾迦和周蔓草才落座。二人暫時充當了秉筆書吏的角色。
奉上茶水後,驛丞疊步退了下去。
“諸位先喝口茶,待會可能就沒這個功夫喝茶了。”裴皎然笑道。
話音一落,幾位縣令神色一疆。彷彿是沒想到他們連夜趕路至此,居然只有熱茶。連飯都不給喫,就要開始議會。
可見裴皎然一副認真的模樣。衆縣令紛紛低頭喝起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