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權德晦離開,裴皎然目光轉落到城門前。流民手持農具一步步逼近柵欄,眼中憤慨濃郁。

    如今負責戍衛城門的是隨行的神策軍。面對底下流民的拳腳相向,或者以農具攻擊。只能拔刀示威。可被憤怒衝昏頭腦的流民,雖然畏懼眼前兵刃,但他們已經在生死邊緣,哪裏還顧得上這麼多。

    人羣中有人高喊,聲音悲憤,“我等只是想活下來,求口飯喫。而你們爲了節省朝廷的開支,卻要斷我們糧食,以備朝廷征討。朝廷賦稅是我等貢獻,現在頻頻剝削,刀劍相向又是何道理!這世間難道沒有公道可言麼?”

    此言一出,人羣愈發騷動起來。看着離柵欄越來越近的流民,裴皎然握緊了手中的純鈞劍。目光落在縮於人羣后的幾人身上,那些人的步伐略有慌亂。在火光的照耀下,瞧上去半點也不像流民。

    彎了彎脣,裴皎然眼露譏誚。這些人多半是權德晦安排進來,鼓動流民叛亂的。可看他們現在的樣子,多半是擔心事情失去控制從而引發人命。畢竟在這種情況下,誰也不能保證這羣失去理智的流民,會幹出什麼事來。

    有人在規勸,奈何聲音太弱。一經發出便如同石沉大海一般,蕩然無存。流民簇擁着衝向柵欄,已經一天承受不住力道倒在地上。而後面的人,哪裏知道腳下躺了個人。哀嚎聲和哭喊聲跌宕起伏,甚至還有人開始栽贓神策軍動手傷人。

    羣情激盪下的怒火足以粉碎一切。

    裴皎然擡手。剎那間箭矢齊發,但是那箭矢只針對前排衝得最厲害的幾人。其餘人則毫髮無損。

    並非她要如此,而是人之惡已生。若是過度的容忍,只會助長這些人的惡念。所以她要震懾他們。

    眼見那些流民仍舊不退,第二輪威懾的箭雨也飛射而下。歇斯底里的呼喊聲在人羣中蔓延開來,已經開始有人回撤。

    “裴皎然,你到底要做什麼?”周蔓草忍不住吼道。

    聞言裴皎然不語,反倒是轉身下了樓。站在城門口,望着那道不停晃動地木門。

    此時的權德晦帶着人已經走到了合陽縣廨附近。城外的涌起的喊叫聲隨着夜風傳入了耳中。他清楚自己所爲會有什麼後果。可惜開弓沒有回頭箭,只要裴皎然活着留在同州,那麼屠刀隨時有可能落在他身上。

    第一次攛掇流民鬧事的時候,他本想以此讓百姓憎恨裴皎然,卻沒想到她居然用殺他以平衆憤,來威脅他與她合作。這一次他便要用她那些所謂的民意來對付她。

    這些被憤怒衝昏頭腦的流民,可不會管她是什麼身份。此事過激便意味着血腥鎮壓,縱然裴皎然能活下來,也逃不過罷官免職。要是死了的話,他便可以打着暴民作亂誅殺朝廷命官爲由,將這些刁民鎮壓。

    “權賊哪裏走。”遠處的巷口不知誰喊了一句。

    權德晦正疾行於路上,聽得這話一怔。循聲望去,只見數十名流民正氣勢洶洶地朝他走來。意識到不妙的他連忙招呼近衛上前阻攔那些人。可那些人各個孔武有力,根本不像是尋常流民。他在意識到什麼後,帶着一行人且戰且退,一路退到了城西。

    相對於城東來說,這裏守衛十分稀鬆。權德晦深深看了眼追上來的流民,他顧不得多想當即命令親衛去搶城門鑰匙。遂帶着人衝了出去。

    被他留下來的那個親衛正欲將門關上。一隻箭矢貫穿了他身體。流民們追了出來,同時一隻鳴鏑飛向夜幕。

    聽着夜空中突然響起的鳴鏑聲,裴皎然牽脣,“走吧,我們出城。”

    城門徐徐開啓,城頭上的鼓也瞬時響徹。

    周蔓草立於城頭喝道:“擊鼓三巡後,仍不退於百步外者,殺之無赦。”

    擊鼓聲不斷,流民們紛紛往後退去。剩下幾個負隅頑抗之人則被李休璟帶人押在地上。

    緩步走出,裴皎然目光平靜地和遠處的民衆相視。

    “裴侍郎!”人羣中有人喚道。

    他們知道。正是眼前這個緋衣女侍郎的到來,讓他們重新喫上了飯,也讓他們燃起了新的希望。要是沒有她替他們發聲的話,他們也活不到現在。

    所以他們相信,她一定會再度爲他們發聲的,讓他們重新喫上飯。

    可要是捫心自問的話,他們也損了她的名聲,罵她是女子禍國,不配爲官。

    如今又以刀劍相向,她會庇佑他們,替他們發聲麼?想起自己的所作所爲,就感覺羞愧難當。

    “請裴侍郎救救爾等!”

    一聲聲灌入耳中,裴皎然抿脣。她清楚她這次刻意入局,會給這些民衆帶來什麼樣的後果。然在律法之下,無論是否事出有因而殺掉守衛,都要依律論處。

    因爲國無常強,無常弱。奉法者強,則國強;奉法者弱,則國弱。但是她仍可以法不責衆,只是會有個度。

    “今日之事只追究首惡。其餘人等,本官念汝等是被他人蠱惑,概不追究。”裴皎然聲音一頓,“但若有再犯,罪加一等。”

    流民們終於平息下來,目不轉睛地盯着遠處的裴皎然。

    “走吧,我們也該去追權德晦了。”裴皎然一笑,“賀諒,你帶一部分回去協助綾珈和蔓草她們。我和玄胤去追人。”

    “喏。”賀諒領命歸城。

    並非她不想帶着她們倆,只是合陽仍舊需要人來穩住局勢。權德晦撤出合陽,那些士紳們被困於此,一時半會也做不了什麼。現在只需要繼續放糧,便能穩住民情。

    二人雙雙翻身上馬。跟着他們的一百餘人基本上都是曹文忠挑選出來的那些人。經馮詡一事後,他們變得安分無比。所以李休璟纔敢用他們。

    一行人在夜色下追着權德晦留下的蹤跡而去。

    “我猜他一定想不到你是故意的。”李休璟催馬湊近她笑道。

    聞言裴皎然一笑,“鳴鏑聲音那麼大,他又不聾。不過他即使知道,也不敢留下來。”

    正如他自己所說,那些流民也憎恨他。而羣情激奮下保不齊他也會被牽連。所以當看到流民追他,即使能猜到緣由,但是他也不敢逗留。因爲他賭不起。

    “李休璟,你怕死麼?”裴皎然忽地問了一句。

    “不怕。爲什麼突然這麼問?”

    “我在想萬一我們寡不敵衆怎麼辦?”裴皎然虛睇着李休璟,“豈不是要累得你和我一塊死了。”

    迎上裴皎然的目光,李休璟眸光一晃。

    “不會。我相信你謀算,也請你相信我有能力護你周全。”

    聽着李休璟擲地有聲的話,裴皎然挑脣

    “放心,此事我有把握。”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