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德祖是何許人?劉宋的冠軍參軍,輔國將軍,昔年曾隨宋武帝劉裕北伐。

    彼時毛德祖爲王鎮惡的龍鑲司馬,又任建峯將軍。其作爲先鋒斬趙玄石於柏谷,又在梨城大破尹雅,之後擊敗後秦的姚難、姚強於涇水。爲劉裕北伐立下不世之功,可惜最終王鎮惡身死。

    和其同出一系的毛德祖也遭到牽連,成了爲劉宋的檀道濟們所厭惡的對象。

    爲什麼呢?因爲他們厭他搶了滅秦之功,厭惡這個不是和他們同一立場的人,卻搶了將來能刻於石碑上爲世人千口傳頌的收復故土之功。

    所以裴皎然纔會問他。六朝門戶,爲私計者今何在?他的家族也是吳郡世家中的中流砥柱,因爲有着家族底蘊支撐才傳到現在。而那些因一己私慾,算計前方軍士的早已湮沒在戰火中。

    陸家現在也是岌岌可危,只能依附着更強的世族。他們推了他出來,想借他的手再次拉攏裴皎然爲他們所用。

    想辦法悄無聲息地斷了神策軍的補給線,讓河朔戰場潰敗。如此他們纔有理由去和內宦去爭奪掌握神策軍的權力。

    裴皎然看出來了,可她沒有戳穿他的卑劣面孔。反倒是極其委婉地提醒他六朝門戶爲私計者,早已隨煙雲散。她希望他能夠及時地醒悟過來,不要助紂爲虐。

    鬆了手,手中那捲《宋書》滾落在地。陸徵闔眼長嘆。

    一個人的立場是什麼很重要?不重要,可也是重要的。但是李休璟所選的並沒有錯,他甚至十分敏銳地察覺出各種弊端。從而選了一條離經叛道的路,成爲神策軍,服從軍令,爲國殺敵,扞衛國土。

    他拋棄了出身世家的尊貴和榮耀。但卻得到了他想要的,護住了百姓,護住了國土。而自己卻因爲家族的前程,要陷他於死地。

    一絲慚愧感涌上心頭。恍惚間,他忽然看見裴皎然站在遠處輕蔑地看着他,然後轉身離去。

    陸徵哂笑。或許裴皎然是瞧不上自己的。

    離開太極宮,裴皎然並未回自己在長安的宅子。反倒是騎着馬去了終南山。

    裴湛然去山上其他地方訪友了,只有僕役和伯玉叔在。

    “女郎,您怎麼突然回來了?”伯玉叔上前替她斟茶道。

    謝過伯玉叔,裴皎然道:“河朔的戰事喫緊。我想讓伯玉叔您替我走一趟清苑,去魏渠附近盯着。”

    伯玉叔正準備開口。

    “嘉嘉來了?”裴湛然自外而來,看着裴皎然笑道:“你要伯玉叔他去清苑幹什麼?”

    “救人。”

    “誰?李休璟麼?”裴湛然問道。

    聞問裴皎然看了眼伯玉叔,伯玉叔會意帶着一衆僕役退了下去。

    “之前陸徵同我說。要我趁這個時候,和神策軍撇清關係。我想王璵他們約莫是打算趁機拔除內宦對神策的掌控力。”裴皎然飲了口茶,聲音輕緩,“戰場失利,輜重斷絕。以目前河朔的局勢來說,這是個好機會。”

    窺見自家兄長眸中泛起的疑惑,裴皎然以手指沾了茶水。在書案寫下毛德祖三字,又重新沾了水寫下檀道濟三字。

    兩個名字呈現在眼前,裴湛然皺眉。

    他家要求讀書不能只讀義理,更要懂得背後的深意。所以即便他在政治上的敏銳度遠不及裴皎然,但是也通曉這些史書的暗藏的黑暗。

    這毛德祖和檀道濟同屬劉宋朝廷,可是二人立場卻不同。按《宋書》中所記,永初三年十一月拓跋嗣率軍攻滑臺城,乘勝追擊至虎牢關,卻被毛德祖攔於此地。

    久攻虎牢不下,同年十二月拓跋嗣不得不回師冀州。派遣叔孫建從平原渡河水來開闢青、兗二州的戰場。

    而劉宋的兗州太守徐琰棄城而逃,元魏至此得泰山、高平、金鄉三郡。同月二十一日劉宋方纔令南兗州刺史檀道濟督查征討諸軍事,會同徐州刺史王仲德前往前線救援。同時由廬陵王義出三千兵馬,量宜救援。

    次年正月二十二,檀道濟率領的援軍在緩行兩月後終於抵達彭城駐軍。而此時魏軍已經圍攻虎牢四個月。

    這幾月來毛德祖雖然也殺敵無數,但已經是強弩之末。

    同年三月,檀道濟終於拔營行軍,可他在知曉虎牢所面臨的局面時,只是輕飄飄地說了句。“青、司二州並急,而臣所領兵不多,不足分赴,青州道近,竺夔兵弱,應先救青州。”而此時正在攻打青州的魏軍,聽說檀道濟來了立馬放棄進攻,去增援攻打虎牢關的魏軍。

    據《宋書》所記,檀道濟想領兵去救,但卻因糧草匱乏,只能讓王仲德從泰山進向尹卯,自己先停駐在湖陸,裝治水軍。最終攻虎牢關的魏軍已有八萬人,至其月二十三日,城中人馬渴乏飢疫,體皆乾燥,被創者不復出血。魏軍因急攻,遂克虎牢。

    “由彭城去東陽,陸路三百五十里,由青州去東陽走水路四百里。劉宋的水軍若是沿汴河北上,馳援虎牢花不了多少時間。毛德祖有何錯?錯在他沒有站在京口世家的立場上,還奪了他們的功勞。所以他只能被當做棄子。”似乎是想起什麼,裴皎然冷哂一聲,“虎牢衆將爲國赴死,可京口那些世家們還在金谷園裏玩弄着陰詭算計。如今李休璟因着入了神策軍的緣故,也被王璵這些世家視作立場不一。他們平日裏找不到理由,只能趁這個機會對神策軍出手。神策軍覆滅在叛軍手中,便和他們沒有任何關係。”

    桌上的水漬已經乾透。

    “伯玉叔他是博陵崔氏的人,你莫不是想借用崔氏的人脈對付王璵他們麼?”裴湛然領會了她的意思問道。

    聞問裴皎然頷首,“也不全是。河朔的戰局絕非崔家一家可以影響,我只需要保證神策軍補給充足。”

    獨孤博的大本營在幽州,幽州距離清苑甚遠,如今又被李休璟佔着。倘若他也久攻清苑不下,只得撤軍離開,入駐瀛洲。

    她要是沒有想錯的話。朝中多半有人已經祕密聯繫上了獨孤博,泄露了李休璟糧道的路線。

    斷神策糧道,將其困死於清苑。至於義武節度使、周燧和王抱禎等人,也會被其他勢力強制,無法救援孤軍在清苑的神策軍。

    長安城裏那些個喫俸祿的老妖怪們,並不在在乎河朔的節帥們,會張開怎樣的血盆大口。他們更在意的是自己手中權力的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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