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悠悠地走在承天門街上。裴皎然在腦中思索起李司空方纔的話。李休璟一個孤軍佔了清苑,而獨孤博已經在回援路上。倘若是她的話,一定會派人截斷糧道。再派人從幽州發兵攻打,自己則率軍從正面攻城。

    攻城是難,可是隻要沒有糧草支援。任守將再怎麼能力出衆,也是沒辦法。更何況城中還有那麼多叛軍的俘虜。內外夾擊,此城焉能不破?

    思緒至此,裴皎然嘆了口氣。

    平心而論,李休璟要是死在河朔的戰場上對她沒任何好處。所以她得想個法子。

    正想着忽然身後有人喚了她一聲。尋聲望去,只見陸徵站在離她幾步的地方看着她。

    “十三郎。”裴皎然微微一笑。

    陸徵快步走了過來,溫聲道:“暑熱。要不要金吾衛的值房坐坐?今早剛好到了幾個甜瓜。”

    看着一臉真摯的陸徵 ,裴皎然牽脣。思忖片刻道了個好字。

    除了此前去神策駐地借金吾衛拿人時,來過一趟金吾衛駐地外。裴皎然甚少來。

    演武場有是有,可是沒神策軍的地盤那麼大。只是一塊小地,四周都擱了武器架,卻被公房包圍着。

    陸徵領着裴皎然繞開正在烈日下訓練的金吾衛,進了一處的公房。

    案上擱着切好的甜瓜,還盛了碗冰雪浮元子。

    “二孃,你嚐嚐看。”陸徵將甜瓜推到裴皎然面前,又將碗端過來,“我們金吾衛公廚做的冰雪浮元子,味道還是挺不錯的。”

    持勺小口喫着浮元子。涼意入喉,縈繞在身上的暑氣一點點消散。裴皎然睇目四周,目光轉落到陸徵身上。

    金吾衛屬南衙,是外朝的重要勢力。雖然不能和神策軍分庭抗禮,但是也具有一定的勢力。

    而她既然要入主中樞,就少不得要和金吾衛打交道。

    “大將軍不在麼?”裴皎然擱下勺子問道。

    聞問陸徵擡首,“大將軍他今日休沐。二孃找他有事?”

    “沒有。我只是隨口問問罷了。”裴皎然面上笑意溫和,“我既然來了金吾衛的地方。總得去拜會一下,免得失了禮數。”

    聽着她的話,陸徵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動了動脣,似乎是想說什麼。

    捕捉到陸徵面上的變化,裴皎然挑眉。瞬時起了身往不遠處的書案走去。

    在書案的背後懸了幅大魏全境的輿圖。

    目光在輿圖上一掃,飛速地落在地處莫州的清苑縣上。清苑縣雖然不大,但是仍舊和其他依水的地方一樣,修建了護城河。而莫州往下則是深州。

    獨孤博已經在回援幽州的路上。從魏州北上便可入冀、北二州。過了這二州之地便是滹沱河。滹沱河附近的還有魏渠。

    此渠是昔年曹孟德攻袁尚時,爲了解決漕運軍糧的問題,在淇水入黃河處丟下大枋木使其成爲堰壩。遏制淇水入春秋時的黃河故道成渠,被稱爲白溝。而此渠又以淇水、蕩水、洹水做爲上源,利用縱貫河北大地的清河故道到青縣附近注入滹沱河。

    魏渠現今則是朝廷運糧之河。神策軍的補給正來源於此。

    “二孃怎麼了?”陸徵走了過來,見她看着輿圖眉頭緊鎖,沉聲道:“你在擔心河朔的局勢麼?”

    聞問裴皎然不答,卻是轉身從書案上取了筆。指着輿圖上的中渡橋和河間縣,問,“你覺得獨孤博會選哪一處來屯兵截斷糧道呢?”

    裴皎然問的突然,陸徵一愕。思忖半響才道:“多半是中渡橋,以攔運糧船。”

    “中渡橋麼?”裴皎然喃喃道。

    目光落在裴皎然面上,陸徵沉眸。

    “你是在擔心神策軍還是李休璟呢?”陸徵忽地伸手握在她臂上,“倘若這次神策軍在河朔戰場上失利。首當其衝的便是你。”

    掃了眼落在自己胳膊上的手,裴皎然挑脣譏笑,“陸將軍,你說錯了。神策軍在河朔戰場失利,首當其衝的不是我。而是陛下,陛下得想個法子,去應付那些個藩鎮節帥們張開的血盆大口。”

    “你已是戶部主官,和神策軍走太近沒有任何好處。”陸徵的手落在她肩上,將她扳了過來頗爲認真地看着她,“若儘早撇開立場將來也不會遭到清算。”

    “陸將軍。六朝門戶,只爲私計者,今何在?”說罷裴皎然拂開自己肩頭的手,“我適才見將軍櫃中有幾卷《宋書》,將軍可記得此書《索虜傳》中記得誰的名字。”

    聞言陸徵語塞。

    看着陸徵,裴皎然搖搖頭轉身離開。

    她知道勸她丟下神策軍這話。不是陸徵想出來的,必然是有人借他口亦或者刻意引導他說的。

    背後目的無非是想以神策在戰場上失利爲由,徹底打壓內宦的勢力。從而將失勢的神策軍,併入外朝勢力。

    裴皎然負手站在金吾衛的衙署門檻,闔眼喟嘆一聲。

    她當然不會讓李休璟死在河朔的戰場上。

    不僅是爲了她二人的聯盟,更是爲了這個王朝能夠順利地走下去。

    屋內的陸徵拿出了宋書,並且翻開了《索虜卷》。

    宋紀永初三年十月,元魏拓拔嗣自率軍至方城,遣揚州刺史達奚斤、廣州刺史公孫表、尚書滑稽,領步騎二萬餘人,於滑臺西南東燕縣界石濟南渡,輜重弱累自隨。

    滑臺戍主、寧遠將軍、東郡太守王景度馳告冠軍將軍、司州刺史毛德祖,戍虎牢,遣司馬翟廣率參軍龐諮、上黨太守劉談之等步騎三千拒之。

    同年十一月拓拔嗣率軍五萬人南下,力攻滑臺城。城東北崩壞,王景度出奔;唯景度司馬陽瓚率衆堅守不動,衆潰,抗節不降。最終爲魏軍所殺。而魏軍乘勝遂至虎牢,德祖出步騎欲擊之,魏軍見此退屯土樓,又退還滑臺。

    此後魏軍數次攻城,皆被毛德祖擊退。至此大戰已經有兩月,虎牢關實屬成了魏軍的心腹大患。但是未見劉宋有一人過問此事。

    史書上對此人的記載不過千字。可真要細想,劉宋朝廷上下無人知道虎牢關的情況麼?

    陸徵繼續翻動竹簡。他家是吳郡名門,他自小就飽讀詩書。知曉虎牢關對劉宋北伐的有何意義,更知曉天下一統的好處。

    最終陸徵的目光停在了《索虜卷》上。埋藏於史書深處的黑暗,終現於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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