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內暖洋洋的,四野寂靜。鼻息間泛着荀令君十里香的氣息,裴皎然暫時卸下戒備。任由李休璟一步步將她帶上浪潮,高高拋起,繼而又飛速落下。被折騰的很愜意,她索性合上眼。

    夢中有一道道細線。纏繞在她周圍,攀附上她四肢,一點點收緊。托起她靠近雲端,讓她陷入流雲的包圍中。愉悅感縈繞着她,試圖融進她的身體裏,爭奪對她的掌控權。在她的抗爭中,她被絲線扯着落了地。朦朧間,她看見清醒的自己,站在不遠處冷眼旁觀,

    她看見她脣齒囁喏,彷彿是在提醒她什麼一樣。她笑了笑,向她伸出了手。而她亦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她與清醒的她,視線相觸時。裴皎然挑脣一笑。

    “你該醒了。”

    “嗯,是該醒了。”

    她不會耽溺在任何一處。

    裴皎然徐徐睜開眼。一線天光恰好順着掀起的簾子溜了進來,還沒有靠近她就在一瞬寂滅。身旁餘熱尚存,外面有嘈雜聲傳來。仔細辯聽了一會,她揉了揉額角。

    儘管身體疲乏得很,可她也沒辦法在這個時候犯懶。裴皎然起身下榻,從行囊裏翻了件竹青色襴袍換上。走過屏風,瞥見書案上擺了個小爐,爐上煨着喫食。

    思量一會,裴皎然洗漱完,用過膳。方纔掀簾走了出去。

    “怎麼不多睡一會?”李休璟聽見動靜,轉身詢問道。

    裴皎然眨了眨眼,回道:“我得去一趟渭橋倉。糧食快到了,那邊得安排好統籌的人手。”

    “好。那我派人送你去?”

    聞問裴皎然搖搖頭,獨自去馬廄裏。翻身上了自己的馬,疾馳出營。

    策馬停在灞水旁,裴皎然望着眼前奔騰的河流,嘴角微揚。只要在往前走,跨過灞橋便可以回到長安。

    長安的喧囂繁華被驪山的風裹挾着,吹到了身上。裴皎然撫了撫馬鬃,掉轉馬頭繼續奔向渭橋倉。

    她讓人帶了封信給王國老。可眼下並沒有在此瞧見他,想來多半還在考慮。

    同州的驛所。被家僕拱衛着的王國老,神色複雜地看完了手中的信。擡眼看向面前一衆神策軍士。

    信中說的很明白,這些神策軍都是她裴皎然派來迎接護送他前往東渭橋的。眼下長安尚在亂局中,保不齊有人得知消息會趁機對他下手。而她給了他一個選擇。

    “裴尚書好手段啊……”

    時下裴皎然是朝局裏炙手可熱的存在。而王璵則在她的佈局下,一步步落進陷阱裏,最終被她藉着秦懷義的手貶爲了新州司馬。甚至還藉着這場兵禍,悄無聲息地剪除了王氏在朝廷的勢力。

    而她手不沾血。

    其實他早在賈公閭口中,得知了王璵被貶的推手是裴皎然。自家人已然落敗,但罪魁禍首卻想踩着他們登上權力巔峯,自己怎麼又能如她所願?他決意破壞她的謀算和佈局。可現在他忽然發現,自己在賈公閭的引導下,似乎又陷入了另一個陷阱中。坐山觀虎鬥者,又再度發生逆位。

    王國老嘆了口氣,上一次給他這種精明狡詐感的,還是先帝。“行了,我是該去東渭橋見見裴尚書。”

    得知王國老在路上的消息,裴皎然面上浮起些許笑意。離她和神策軍士約定的日子,只過了兩日。

    不過可惜王國老抵達的時候那天,正好是鎮海節帥押送的那批糧到的日子。思忖一會,裴皎然提筆寫了份信,喚了賀諒進來。讓他替她派個人走一趟藍田縣,把陸徵喊回來。

    既然王國老已經動身,那麼藍田縣留不留人都沒有意義了。

    時至中午,王國老一行人在神策軍的護衛下進入了驪山地界。只要在往前走幾裏地,便到了東渭橋附近。

    灞水旁。一身素衣的裴皎然負手而立,山風吹起她的衣袂。她擡首眺着遠方,直到一縷煙塵進入她的視線,她脣角揚起笑意。

    馬車停在了她不遠處,從馬車上下來一個老者。他駐足望着面前的素衣女郎,不由牽了牽脣。

    “王國老。”裴皎然朝其作揖,溫聲道。

    她先出言,搶佔了先機。

    “裴尚書。”

    二人互相見了禮。王國老這纔不緊不慢地走了過來,而跟着他的那些王氏族人,則被神策軍攔在了遠處。

    見狀王國老,只能跟上裴皎然的步伐一到往灞水旁走。

    一紗帷立在河岸旁,設有一張案几和兩個軟墊。在河風下,似乎只要進了這紗帷內,任何屬於政治的謀算,都會被隔絕在外面。而此間的談話,也不會有隻言片語傳到外面去。

    笑睇了眼王國老。裴皎然從食盒中取了一套酒器,外加一罈土窟春出來。將酒盞在案上擺開,掀開酒罈上的泥封。濃郁的香氣混着澀感竄了出來,縈繞於帷幔間。

    “王國老節哀。王司馬的死,某也深感哀痛。”裴皎然眸露哀傷,嘆道:“王司馬此前與國有功,豈能因其一時行錯。而抹殺他從前的的功績呢?”

    說着裴皎然擡手以袖抹了抹眼角,她眼中隱帶淚光。

    看了看面前一臉哀痛的裴皎然,王國老眼浮鄙夷。

    “裴尚書不必如此。兵亂驟起,而人智有缺。陛下遭奸佞矇蔽,錯將吾兒貶官,也在情理之中。眼下再遭橫禍,只怕也是有心人故意爲之。”王國老睨着面前的裴皎然,“某隻擔心逆賊繼續在朝廷裏作亂。”

    飲了口盞中酒,裴皎然挑眉。這王國老是想借着她的手給王璵平反,讓他的死變得更有價值。可這樣就等同於說陛下有錯,而他亦有錯。

    攢眉思忖一會,裴皎然道:“可增加抽貫錢還有削兵,都是王司馬提出來的。 王國老莫要因一時悲傷,而忘了緣由啊。何況某不敢言天子之錯。不過麼王國老放心,某以令藍田縣令派鎮兵去搜尋流寇的下落。定能給您一個交代。”

    最後一句話將兩方的爭論,變調到了另外一個層面上。王璵的死對時局沒那麼重要,王家的選擇纔是各方所期待的。

    王國老打量起裴皎然。她這話擺明了就是在告訴他,王璵的死根本不需要過度追究。因爲他的確做了那些事,被人嫉恨上也正常。更深的含義是,這件事似乎是出自陛下授意。

    想起自己在同州打聽到的消息,王國老輕哂一聲,“裴尚書果真是巧言令色。昔年你藉着權家喪子,悲痛難耐下,給權德晦扣上了一個莫須有的罪名。而權家爲了保住家族,在你的哄騙下,忍下怒火不得已與你合作。現下又故技重施?”

    知曉王國老這是,對自己在同州執政時的所爲,做了一番調查。裴皎然索性也不瞞,直言道:“權德晦勾結流民謀害某證據確鑿。朝廷不追究已經給予權家最大的恩惠,更何況權家做得選擇很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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