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有光線的京兆獄內,只剩下裴皎然和四個獄卒。裴皎然命獄卒擡了張案几過來,斂衣坐下,神色溫和地看着牢內一衆罪官。

    衆人也在看着她,屏氣凝神。他們已經聽到了隻言片語,御駕尚在梁州。而裴皎然則被頒詔爲此次禍亂之罪的主審人,定罪的權力也落在她頭上。除了幾個在僞朝任高官的叛臣縮在牆角,靜候屠刀的降臨外。仍有一部分向裴皎然投去哀求的目光。

    他們聽過這位裴尚書的事蹟,也能感受到她隱藏在平靜外表下的野心。無論是和皇權合謀打壓相權,亦或是和世家聯手鏟除寒門,都少不了外力相助。如今只要這位裴尚書願意伸手救他們,他們願意在劫難過後挺身而出,歌頌她的政治清望,再揮刀斬落站在四周對她虎視眈眈敵人。

    政治翻篇從來都是成王敗寇,勝者書寫所有。刀筆鑄就的武器會將落敗者永遠打入史冊的黑暗中遺臭萬年,而勝者將流芳百世,成爲後世歌頌讚美的典例。他們更知道,這樣一場動亂對裴皎然這樣的出身來說,是一個拾級而上的機會。整合混沌,制定新的秩序篇章。

    “裴相公,您要的東西拿來了。”張贇領着四名僚佐,分別擡了兩個木箱歸來。擦了把汗道:“您爲什麼不在公房看?”

    “辛苦了,東西先擱這裏。有勞張令派人在此把守。”裴皎然莞爾道。

    原先張贇以爲裴皎然,會直接給這些人定罪。沒想到,她居然只是讓他把東西擡過來擱這。她這又是想幹什麼。

    “張令。”

    張贇正在暗自揣測裴皎然的心思,忽聽見有人喚他,忙道:“下官在。”

    “首罪者按律論處。至於其他從犯者,慢慢來吧。朝廷好不容易纔光復長安,要殺人也得講究些。”裴皎然伸手輕拍着張贇肩膀,“明日先斬首罪者,你親自監刑。”

    說完裴皎然回首望了眼還縮在角落的首罪者們,脣角微勾。長安會流多少血,全看這些人有沒有覺悟了。

    行刑的地點設在金光門和西市交界,名曰獨柳樹的地方。可朝廷有規定獨柳樹處刑,需去太廟上奏。故此裴皎然一早,便領着一衆僚佐前往太廟,在門口宣讀首罪者的罪狀。

    一應事情準備完畢,裴皎然才吩咐張贇押着罪官們前往獨柳樹問斬。

    長安的西市素來比東市熱鬧,此刻更是車馬輻輳。百姓的聚集讓這次的問斬,變得更有震懾力。連着五日問斬,血幾乎染紅了獨柳樹下的土地。

    到了第五日屠刀架到了董川、王觥和阮休身上。載着三人的囚車從京兆尹而出,一路往獨柳樹去。

    路上圍觀的百姓,一邊對着三不斷地高聲謾罵,一邊拿起爛菜葉或將喫剩的果核狠狠地砸向二人,以此發泄不滿。

    被砸的最狠的是董川,他在囚車中小心躲着。可囚車空間到底有限,他免不了被砸的頭破血流。

    一處臨街的酒肆裏更是人滿爲患,充斥着對三人的謾罵聲。二樓的窗戶半開着,有人從裏面探出頭來。

    “你居然沒讓他們家的女眷出來遊街?”豔麗的緋色又飄回了窗內。

    “罪又不在她們。”一絳裙女郎擡頭,啜飲一口茶水,悠悠道:“讓主犯出來承受不是更好麼?”

    “裴尚書可不像是這麼好心的。”

    “蔓草,難道你希望我讓他們的女眷遊街示衆,承受言語折辱麼?”

    說話的二人,正是裴皎然和周蔓草。

    被裴皎然這麼一問,周蔓草瞬間收聲。她受過這樣的苦,所以她不希望這些因丈夫而無辜獲罪的女子,承受污言穢語。

    斜眄周蔓草一眸,裴皎然轉頭望向窗外。

    這三人哪一個不在京官序列,享受朝廷的俸祿,結果最終居然和獨孤峻合謀反叛。向他們這樣服緋着紫的官員,若他們的死不能起到震懾作用,豈不是讓外人更加輕視皇權。

    至於他們的家眷,也該一併處置。只是遊街示衆這樣的事,沒必要讓她們承受。畢竟無論何時,有一部分百姓們最愛看的都是貴府家眷從雲端跌入塵泥中,成爲他們肆意凌虐的對象。以此換來內心滿足的快感。

    隊伍漸遠,裴皎然拉下竹簾。屋內的光線跟着暗了些許。

    “我們該走了。”裴皎然道。

    “去哪?”

    “匪首已除,餘者總該給人家一個好去處吧?”裴皎然眉眼一彎,囅然莞爾,“你知道的我素來善良。”

    話止周蔓草翻了個白眼。卻還是起身跟着裴皎然離開。三日前,她被裴皎然派人從同州接了過來。這幾日她跟着她往返在京兆府和這家酒肆之間,也沒弄明白她到底想幹什麼。

    連着五日的處斬,讓京兆獄幾乎空了一大半。剩下的都是些僞朝正五品下的官員,還有好幾個是年輕人。比之首罪者的安靜,這些人人幾乎每天都要在牢裏哭嚎。

    京兆公廨裏,擺了張書案。周蔓草領着人正在將各類文牒挑出來分類。

    周蔓草餘光一掃,瞥見裴皎然在悠閒自在地飲茶,笑道:“支使我們幹活,自個卻在喝茶。尚書好不地道。”

    “我在等人。”裴皎然笑着回了句。

    正說着一僚佐步履匆匆地走過來,在裴皎然面前止步,躬身道:“裴相公,他們來了。”

    “請他們過來。”說完裴皎然朝一旁的庶僕招手,“去讓公廚準備茶水。”

    聽得廊廡上傳來的腳步聲,裴皎然伸手撫平衣襬上的皺褶。面上浮起一絲溫和笑意。

    腳步聲頓在了面前,擡首隻見面前站了十餘人,皆是一臉期盼地看着她。這些人都是裏面那些罪官的親眷。

    “諸位家主都來了?不必拘禮,坐吧。”裴皎然笑着擺手,示意幾人坐下。

    衆人雖然坐下,但是目光仍舊落在那幾個整理文牒的僚佐身上。長安的血流了五日,他們的心也跟着懸了五日。

    直到今日,他們方纔被允許進入京兆府。

    裴皎然牽脣,“文牒的整理,恐怕要花上些時間。諸位可願意隨某一起等候?”

    “自然願意。”幾人一起道。

    “那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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