涇川畔。李休璟沉着臉蹲在水畔,刷洗甲冑上的血污。前日他令賀諒率前鋒先行拿下安定,作爲大軍據守之地。可沒想到折墌城守軍早成了涇原節度使的眼線,大軍一進城,便在城內和涇原兵裏應外合反攻。
索幸賀諒應變及時,放出響箭。他一收到求援的信號,壓住了混亂的中軍,同時親自率衆突圍。鏖戰一宿後,總算拿下了折墌城。和盤踞在安定的涇原節帥遙遙相望。
示意親衛收好甲冑,李休璟轉身回了營帳內。
適逢馮元顯帶着醫官在帳外候着。
掃量二人一眼,李休璟示意二人進來。在案後坐下,脫去護臂,解了外裳。一面讓醫官處理傷口,一面翻閱起新送來的邸抄。眼下朝中局勢未明,而新任的涇原節帥本就是首鼠兩端之輩。
雖然馮元顯請了罪,但他也沒責怪。自己本就是陣仗赫赫而來。即便打的是日常巡防神策軍鎮的名義,但對方也不是傻子,未必會全然相信他的話。好在這次軍隊損失不大,李休璟也沒有再深究此事是誰的責任。
他手裏這份邸抄把長安情況大致敘述了一遍。蔡希烈被部下所殺,已經傳首長安。而河中那邊,周燧大敗秦懷義的先鋒部隊,逼得秦懷義不得不尋最近的縣固守整修兵卒。三鎮各州縣任官的名錄已經擬定畢,有調令者即日動身赴任。
前兩者不論,後者纔是值得關注的。畢竟裴皎然在拿下長安前,目光便盯上了河朔官員的任命。他猜到她的籌謀是什麼,是想借着這次人事變動來爲她的仕途謀劃。
“嘉……裴相公那邊沒有信來麼?”李休璟皺眉問道。
“沒有。不過倒是有份沒署名的信箋和邸抄一塊送來。就壓在硯臺下面。”馮元顯指了指那方辟雍硯,“您就這麼離不得裴相公?”
聞言李休璟移目看向硯臺下露出一角的信箋,小心將其抽出展開。入眼果真是裴皎然的字跡。
她在信上詳細陳述了這次河朔人事上的安排。又在信尾添了一句,她要前去河朔。閱畢將信箋擱回去,李休璟嘆了口氣。根據信送達的日子來算,自己在攻折墌城的日子,正好是裴皎然奉命前往河朔宣慰的那天。他明白她去河朔的理由,只是不免有些擔心。
陛下未給她任何實質性的封賞。只是授她雁門郡王的爵位,並實封千戶。這樣的封賞算得上是極高規格,但卻暗藏陷阱。雁門地處河朔,若換做以往這樣的實封自然不會落到長安這邊。如今河朔復歸,卻讓裴皎然出任雁門郡王,還給了她實封千戶的規格。這樣一來她便成了河朔一些豪強的眼中釘,難免不會被人忌憚,繼而設局陷害。
李休璟捏着眉心,心中生出一絲不滿。倘若裴皎然多一絲貪婪,都會陷在皇權給她佈下的陷阱中。虧得她冷靜清醒,藉着人事變動和河朔達成完美的平衡。
“喏。可大將萬一他不來怎麼辦?”
聞問李休璟一哂,“他要是不來。那更加有理由了。”
光憑一個折墌城守軍襲擊神策軍,未必能讓天下人信服。在理法上佔據優勢,往往不會受到指摘。
這點他和裴皎然理念相同。雖然利用大勢來捏造罪名也是種手段,但是這種往往很難在理法上佔到優勢。最優的方法則是坐實,即便日後有人追究。在證據面前,也沒辦法申辯。
蓋着神策大將印信的信箋,被送抵了涇原節帥手中。對方倒是很客氣地迎接了神策軍的使者,兩方對摺墌城的變故隻字不提。最終約定於五日後,涇原軍士帶兩百輕騎和李休璟在安定城外會面。
聽完賀諒的稟報,李休璟目光從正在操練的神策軍士們身上移開,冷笑一聲:“難怪嘉嘉對他評價極低。”
“有幾個人能被裴相公看重的?”賀諒接了話茬,“裴相公對人要求太高。”
聞言李休璟笑而不語。
要求高才好。要不然自己只怕還不能被她視作盟友。
想到這李休璟嘆了口氣。一旦剿滅了涇原節帥,他就得回去。可一想到回去,見不到裴皎然,心中不免空落落的。她這次去河朔,來來回回至少得兩月以上。
思緒至此,李休璟鳳眸中露了不滿。轉頭寡着臉吩咐賀諒去安排宴席,以最高規格去迎接涇原節帥。
待得一應安排妥當的五日後。神策軍的營壘迎來了涇原節帥。
仍舊是按照慣例,赴宴者皆卸去兵刃。
刀劍被卸下,席上觥籌交錯,酒香四溢。
不知推杯換盞了多少回,李休璟擡眼看向已經被麾下將領灌得醉醺醺的涇原節帥。拇指摩挲着杯沿,脣際浮笑。
李休璟站起身,卻不慎帶倒了杯盞。杯盞迸裂一地,刀光從月色下淌出。
被這巨響驚到,涇原節帥睜開眼。下意識地摸向腰側,卻在下一瞬被冷銳箭矢貫穿了喉嚨。
他睜大眼睛倒在地上,喉間不斷髮出“嗬嗬”的聲音。
“節帥!”涇原節帥的親衛反應過來後,蜂擁上前護住他。
掃了眼面前一臉怒意的涇原兵,李休璟冷道:“奉陛下令,討伐周希鑑。周希鑑勾結亂黨圖謀叛國,現已伏誅。若有負隅頑抗者,同罪論處。”
此話落下,原先還劍拔弩張的親衛們面面相覷。
“別信他的鬼話!分明就是朝廷想要除掉我們,才找這樣的藉口。跟他們拼了。”
李休璟聞言只是冷笑一聲。當即揮手,示意伏於帳外的甲兵蜂擁而上,將涇原軍團團圍住。
“拿下他們!”李休璟再度下達了命令。
到底是在自己的地盤。神策軍輕鬆拿下了這支涇原節帥的親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