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線金光落在太行山上,越過山脈拂來的朔風吹動旌節。裴皎然下了馬車,極目遠眺着遠處的太行山。伸手至隨從手中接過輿圖。
裴皎然就着輿圖望向太行山,眼露思量。
這是朝廷這麼多年來,從長安來的官員第一次涉足於此。此次隨行的除了武綾迦,還有御史臺的監察御史以及工部的屬官。除了武綾迦,其餘幾人都是她按照魏帝詔令帶來的。這些人同行的目的是想趁機探究河朔三鎮的內部情況,回去好將所見所聞呈達天聽。
對於此事,裴皎然並無意見。河朔總歸叛離了這麼多年,以往留存在長安的文牒都已經是舊物,根本不利於朝廷理解現在的情況。
她仔細觀察過了,工部和御使臺的屬官除了博學善記外,還擅長繪製輿圖。一路上看着他們,藉着下車探查風物爲由,提筆寫了好些東西。
浩浩蕩蕩的隊伍站在相州的界碑前格外惹眼。
“裴相公,前面就是相州了。”河朔的使者驅馬上前恭敬道。
“嗯。天晚了,我們動身吧。”
一行人終是趕在天黑前進了相州城,在驛館歇了一夜。又在天明啓行,日落則歇地趕了五日路後,一行人終於抵達了魏州。
戰火平息的魏州,呈現出一派生機。不知是不是北地許久未有朝廷涉足的緣故,隊伍打從進城便被百姓一路圍觀着進了驛館。因着隨行的長安官員較多,河朔的使者只能另在城中邸店休息。
沐浴後,裴皎然站在窗前絞着頭髮。她所居的房間臨街,一眼便能望見大街上的情景。
和長安一樣,魏州也實行着宵禁制度。閉坊的鼓聲一錘一錘落下後,商販收攤,街上的行人也越來越少。
“日落閉坊,這點倒是和長安一樣。”武綾迦和她並肩而立,笑道:“而且我看魏州的百姓似乎很歡迎朝廷到來。”
“也不能說歡迎。只能說是好奇。”裴皎然把玩着自己的烏髮,目光落在驛站前的守衛身上,“我想他們一定很好奇,朝廷是不是能給他們帶來不一樣的日子。”
武綾迦莞爾,“所以你便親自來了。”
“也就只能是我親自來纔有用。我的身份最合適,換做其他人未必能啃得下這羣失去約束已久的豪強們。”裴皎然目光至守衛身上移開,“我想明日約莫魏博節帥會過來見我,我還是很期待這位新任的田姓節帥,會和朝廷說些什麼。”
“可我倒覺得,這新任的魏博節帥也不善茬。否則也不能在殺了上一任節帥後,迅速把控整個魏博的局面。”
聞言裴皎然一笑,“有些時候要發動政變的話。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偏偏上任節帥缺的太多,也至於被侄子鑽了空子。”
“若是那年洛陽沒有下雨。興許曹髦也就能成功殺了司馬昭,曹魏的國祚也不會落到司馬家手中。”
聽着武綾迦的話,裴皎然輕哂。可惜史書上哪有那麼多如果可言,後人無非是藉着後世史書去看前代的事。哪裏能知道史書上寥寥數字背後的驚濤駭浪和血雨腥風。
出聲迴應了門外的驛卒。裴皎然拿着邸抄走到燭臺旁,秉燭閱信。
看了半刻功夫,裴皎然喉間翻出聲輕笑。
“嘉嘉,你笑什麼?”武綾迦目露不解。
沒什麼。李休璟直接把涇原節帥匡來他自己的地盤殺了,又迅速攻佔了安定。”屈指叩着案几,裴皎然笑容和煦,“眼下一堆涇原軍士在安定乾瞪眼。”
一臉促狹地看着她,武綾迦打趣道:“那傢伙要是聰明點,怎麼會上李休璟的當。不過好像他也沒辦法。嘉嘉,我怎麼覺得李休璟和你待久了,性子也變了許多。”
“鼪鼯同遊,共列青史,何嘗不是美事?”
說完裴皎然意味深長地一笑。
其實也不能怪她和李休璟心狠手辣,只是她和他原本就不是光風霽月之人。且當更高的權力操控戰車碾過世道的身軀時,連世家門閥尚不能避免淪落泥淖中,更何況是力不足者。
不能和世道泥沙俱下者,終會被淘汰。
月落日升,天光復蘇時。驛站的門也被人叩響,隨之而來的是甲冑碰撞的輕響。
睜眼盯着帳頂看了一會,在腳步聲由遠及近停在房門前。趕在敲門聲響起時,裴皎然起身下牀披衣。走到門口,聽着下屬稟報情況。
“裴相公,適才魏博節帥派人過來。問您可否屈尊去節帥府,昨天夜裏成德節帥也到了此,驛站到底地方小。兩地的節帥和屬官都要來,怕是有些擁擠。”
裴皎然蹙眉,似乎是在認真思考此事。
一轉眼裴皎然面上浮笑,柔聲道:“那你去準備一下。這驛站的確太小。”
“喏。”
待下屬離開,裴皎然遂喚了驛卒送來熱水洗漱。
“嘉嘉,我聽說你要去節帥府?”武綾迦自外進來,詫異道。
“嗯。成德的人也到了。這座驛站到底是太小,容不下太多人。”對鏡繫好領釦,裴皎然一面繫着袖釦,一面道:“等會你就不必和我一塊去。和工部的兩個屬官一塊去城裏還有周邊的村落轉轉,打探打探百姓們對新令是何種太多。切記無論何時,都要以自己安危爲首要。”
武綾迦看着她,“我省得。那你呢?只帶那兩個御史去的話,是不是不太安全。要不然你對多帶些金吾衛過去。”
“這是自然。好歹也是代表朝廷,該有的架子還是要有的。不過,在人家的地盤上總得給人家幾分面子。”
這也是她此行沒帶神策軍,反倒帶了金吾衛作爲扈從的原因之一。除了是要給南衙面子外,更多的是考慮神策軍畢竟和魏博軍交過幾回手。兩方會面,難免不會起爭執。
“我知你善謀,不過還是小心些。”武綾迦不放心地叮囑道。
“好。你放心,我會完完整整地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