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於主座上,裴皎然仔細聽着宴上各人的話。方纔在驛站,她已聽長史稟報此次赴宴的都有哪些人。除了兩位節帥,還有州刺史以及河朔三鎮中小豪強,獨沒有如崔氏那般的大家世族。

    其緣由多半是因爲這些世族,不願意臣服於朝廷。

    目光一轉,裴皎然望向魏博節帥。相比成德節帥來說,他歸降的心似乎更重。而魏博又是三鎮中財力最強的一位,若是朝廷能在背後給予他支持,對於其他鎮的牽制也會輕鬆些。

    不過眼下人多,不是和這位魏博節帥洽談的好時機。得邀他去驛站一敘。

    杯中酒不知過了幾巡,宴中人似乎皆醉在了酒裏。

    裴皎然睇目四周,掩去眸中清醒,眸光混沌地道:“北地的酒果真醉人。田節帥來日可得親自登門送某幾壇。嗯……夜已深,某得回去了,就不打擾諸位雅興。”

    “好。”眼瞅着裴皎然起了身,魏博節帥忙道:“裴相公您慢些,小心腳下。”

    “不妨事。我清醒得很。”餘光瞥見有人要上來攙扶她,裴皎然揮手擋開。獨自一人晃晃悠悠地出了門。

    見她如此魏博節帥一面朝衆人拱手,一面親自送她登車。直到馬車啓行,他方纔離開。

    馬車內裴皎然睜開眼,吐出口濁氣。倚着車壁,揉了揉額角。

    “這北地的酒果真烈。”裴皎然喃喃道。

    回到驛站。見屋子內亮着燈,裴皎然遂鬆了口氣,轉頭囑咐驛卒送熱水來。自己則晃晃悠悠地上了樓。

    推開門看見武綾迦坐在書案前,倚着門框詢問道:“如何?”

    “不太好。”武綾迦看着她道:“且不說背離數十年。文化上雖然沒有很大的阻絕,但是儒學並非當地士子所鍾愛。百姓們對朝廷仍舊保持個懷疑態度,畢竟這些年他們的稅收都是由節帥府定的,短時間內未必能接受此。”

    “適才我也考慮過這個問題。河朔不比同州。同州在京畿,所以我能採取血腥暴力的手段使它臣服。河朔手段還是得柔一些。”裴皎然走到案前,斟茶,“我打算和魏博節帥好好談一談此事,儘量把矛盾降到最低。免得造成不必要的麻煩。”

    河朔的賦稅一旦納入朝廷。以往很多在稅制上的弊端,都能借機廢除。徹底斷了內庫把手伸向左藏的心思。

    “你要稅改?”武綾迦愕道。

    “也不能說是稅改,只是把到手的財賦整合一下,再公平劃分出去。”裴皎然小口飲着茶,“比如進奉這樣的東西,根本沒必要存在賦稅體系裏。除了它,內庫能分到的東西也就更多了。不過這事得慢慢來,兩稅法的推行已經觸碰太多人的利益。罷進奉,也不會是件容易的事。”

    聽着裴皎然的話,武綾迦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武綾迦笑問:“聽你這麼一說。我們怕是要在河朔耽誤一段時日了,你不怕有人搶先你一步成爲中書令麼?”

    “不會。眼下沒人敢接這位置,誰接了誰就會成爲眼中釘。退一步說,就算有人接任了,我也有能力把他從上面拽下來。”裴皎然牽脣道。

    如今中書令的位置就是個靶子,各家都盯着它。要是真有不怕死的人爬上去。不用她出手對付,從各處射來的冷箭,都能把他射成刺蝟。

    尚在秋末,河朔下了幾場不小的雨。派了防閣出去打探,得知官道泥濘難行。裴皎然索性藉此爲由,在魏州休整。又以宣慰使的名義請河朔各世家來見。

    與此同時,裴皎然又命人送信回長安。向魏帝稟明河朔的情況。

    在信送走的第五日,魏博節帥便攜酒登門拜訪。

    魏博節帥來的時候,裴皎然正在翻閱這幾日走訪調來的資料。其中有不少都是出自當地百姓之口。她一面看着,一面用硃筆在旁邊批註。

    聽完驛卒的稟報,裴皎然擱筆,“請他來這。再讓人去泡壺我帶的蒙頂石花。”

    “喏。”

    這家驛站雖然不大,但是各處都新。還種了不少北地獨有的花草。除了每日帶着隨行屬官出門探訪,裴皎然還會就着書上的法子侍弄花草。

    是以當驛卒領着魏博節帥進來時,裴皎然挽袖手持金剪修去多餘的花枝。

    她未着三品紫袍,一襲縹碧色襦裙在天光下頗爲惹眼。頭髮也是隨意綰了個墜馬髻。鬢間點了個流蘇翠玉簪。風吹庭蕪,亦吹動了她的裙襬,彷彿一株盛於霜天雪地中的白梅,散着沁人的幽香。

    聽到腳步聲,裴皎然轉頭。笑盈盈地望向魏博節帥。

    魏博節帥怔愣地看着她。未幾纔回過神喚了句裴相公。

    裴皎然見此一笑,引他入座,“適才見田公愣神,可是有事?”

    話頭被提起,又見裴皎然現在身上全無中樞要臣的架子,不免生出幾分親近之意。遂嘆了口氣,“不瞞裴相公。適才見到您,某還以爲看見了早亡的家姐,您方纔的模樣和她有些相似。”

    裴皎然聞言溫聲道:“原是如此。是某提起了節帥的傷心事,實在抱歉。”

    “裴相公不必如此。是某唐突您在先。”田節帥忙擺手。

    聽着他的話,裴皎然原本垂下的眼簾霍地挑了開來,“節帥不必如此。不知節帥今日突然來所爲何事?”

    儘管方纔驛卒已經和她稟報了。魏博節帥是來給她送酒的。但她還是想看看他到底對朝廷有多少誠意,以此來確定她該放多少籌碼合適。

    “某想和裴相公好好談談。只是……”說完魏博節帥瞥了眼她身旁的防閣。

    捕捉到他的視線。裴皎然擡手,示意防閣退下。

    “你要談什麼?是河朔的賦稅麼?”裴皎然一笑直接挑開了話題。

    話題已被挑出來,魏博節帥只能順着話題說下。

    “裴相公既然掌戶部度支,應該知道三鎮賦稅不納朝廷已有多日。如今某還是想向朝廷上書申請,繼續延續此舊制。免得讓治下百姓無法接受,繼而又影響朝廷在河朔立足。”

    聞言裴皎然牽脣,“這樣有意義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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